尼姑的劲大得出奇,抱着甄爱仍能健步如飞。不一会就回到了静思堂,堂内满室的水,浸湿了地上的蒲团。甄爱被一个尼姑一脚踹得跪在蒲团上,蒲团上阴冷的感觉很快就弥漫了全身,想起刚才那死去尼姑的样子,心中不免有些惶恐。
一边的尼姑看样子似乎对她很是不满,有几个骂骂咧咧的戳着她的身子,一个拿着戒尺的女尼从众尼姑中出了来。用戒尺拍了拍甄爱的背,顷刻间,就多了几个红色的印记。
“小姐,你自己不讨好,跑什么?就算刚才有些闪失,也不得跑出这青莲庵半步。庵主刚才已经吩咐我等了,在这多罚你半日,还要我等在这守着。你犯个错,却牵连了我们这么多人,我呸。”女尼一团口水啐在甄爱的脸上,不知又从哪找来了凳子,分与几个尼姑坐下,自顾着聊起天来。
甄爱拿起了经书,经书浸了刚才那尼姑的血,一角已经红了。
泪从甄爱的眼眶里不自觉的流出,她本以为到了袁府,袁府的人会好好待她,但到了才知道,还不如当自己家里的下人幸福。这青莲庵的尼姑,就像古代宫廷里的宦官,长久地被剥夺了自己所看重的东西,心理上难免上有些扭曲。这样的日子也不知道袁府里犯了错的下人们是怎么过出来的。
半个时辰过去,甄爱的双膝已经酸痛不已,身上不停地发抖,打起了寒颤。一个尼姑娇笑地走到她的身旁,对着旁边几个聊天的尼姑说道,“各位师姐们,你们看,这个小妮子还发抖呢。”
几个尼姑也笑开,指着对甄爱说,“想当年,师傅教训我们时,可是扒光了衣服在堂里跪着,你这算得什么?看你这颤得,想来是嫌衣服穿得多了。”说完就走上去把甄爱穿在外面的一件剥了,只留着最里面的两件。把衣服拿在手里,一阵把玩,又拿到鼻尖闻了闻,一脸的陶醉。
甄爱用眼睛的余光看了那些尼姑一眼,不免有些可恨,但更多的是可怜。那些尼姑似乎平日里也不好做,有个尼姑的脸都被人挠花了。甄爱不忍再继续看下去,干脆默默地念起了经。眼不见为净,也许自己这么念下去就能忘了时间。
后面的几个尼姑看她沉静了下去,觉得无趣,又纷纷走过来嘲笑,“你看她装得个什么正经?刚才还浪得把我们的师妹都勾引得发了疯,现在是来给我们师妹诵经的吧?也不知你这妮子哪来的能耐,连女人的魂魄都能勾了去。若是个男人,那还不得神不守舍的跟着你啊。”
抓住她的头发,东拉西扯,直至头发都被扯掉了几撮,甄爱仍不为所动。
几个尼姑觉得这么整她也无趣,这甄爱像是个木头一样,无论她们怎么整她,愣是发不出一点声音,齐天大圣在娘胎里的时候都未必有这么硬啊。
过得久了,先是有一个尼姑觉得无聊,便走到静思堂的一边铺了地铺,和衣睡了,片刻之后剩下的几个也纷纷效仿,也不去甄爱是不是安心在那诵读佛经了。这下子,整个静思堂便安静了下来。空旷的世界,静的有些可怕,安静的感觉夹杂在带着腥味的风里,让人有些作呕。
不过,甄爱心中倒是松了一口气,抬头看了看外面的天空,皎洁的月亮正巧爬上了枝头,月光从树枝上倾泻而下,把她的影子拖得老长老长。算来,差不多是跪了一个多时辰了。
趁尼姑们不注意,甄爱悄悄地站了起来,活动一下筋骨,捏了捏自己的小腿,麻得几乎没有知觉了。
算算时辰,自己要跪的时间还早着,甄爱的脸一下子就苦了。想起了当年看《还珠格格》时那个“跪得容易”若自己事先知道有这么回事,先准备一个倒是不错。
“喂。”
一个声音猛然从身后传了过来。
“拜托。。。不会是那个尼姑的鬼魂来找我吧。”甄爱慢慢的转过身,只看见一个少年站在月下,月白的长衫,皎洁的笑容,正满目星光的看着自己。
是袁熙。
只不过脸上多了一个大包,走路一瘸一拐的,看起来像是彗星撞地球的产物。
“甄妹妹,我来陪你啦。”袁熙没心没肺的傻笑,一个不小心就摔了个狗啃泥。甄爱跑过去把袁熙扶了起来,用衣襟擦了擦袁熙脸上的泥。
袁熙肿着眼睛,周围的一圈已经浮现出了青紫,神色抱歉的看了看甄爱,淡道,“对不起啊,我摔了跤还要让你这么费力的扶着。”
甄爱诧异的看着他,疑道,“你这是怎么了,这边都肿了。”袁熙擦了擦额头的汗,又伸出头看看静思堂里的尼姑,见都睡着了,两只眼睛滴溜溜的转起来。从怀里拿出个馒头,递到了甄爱的嘴边,“刚才我见那尼姑在追你,我还以为出了什么事,既然没有什么,我也就放心啦。看你面黄肌瘦的样子,就像是我养的那条小狗,肯定没吃饱,所以给你捎了个馒头。”袁熙不好意思的笑笑。
“噗。”甄爱轻声笑了一下,这袁熙,竟是把她和狗相比了,也没怪他,拿了馒头啃了两口,见他一身是伤,难免有些奇怪。他拿馒头就好好拿吧,干嘛还一身是伤的。
甄爱看了看他,他似乎疼得厉害,嘴角都有些抽搐了。也不知道袁熙忍了有多久。轻轻的扯开袁熙的衣服,他一脸不情愿的看着甄爱,往里躲了躲。
“你这伤是怎么回事?”甄爱一指戳在了袁熙的手臂上。
袁熙脸涨得通红,样子有点羞赧。不好意思的看了看甄爱,对上了甄爱的眼神,不自觉的有些紧张。“我,我。。。”
甄爱翻了个白眼,“我什么啊,你说清楚点。”
袁熙讪讪的笑笑,“这青莲庵平日里若没个什么罪,或是来祈福的,是不准进来的。也没人敢进去,今天我看你被她们捉了回去,又看见那个尼姑在你面前死了,就有些担心。呵呵,到父亲的房里摔了他最喜欢的一个花瓶,他一生气,打了我一顿,然后我就请求来这了。”
他遍体鳞伤的到这里来,不过是为了看甄爱一眼。甄爱有些失笑,这袁熙倒也是傻得可爱。
自己明日就能出去,何苦今晚来陪自己遭这么大一场罪。
难道真的是夫妻共患难么。甄爱想到这里,连呸了几声,自己怎的也想到这上面去了,虽说是袁府的人几乎都知道的事,但这小孩还不知啊。自己也是,还没嫁人,就想着怎么患难去了,再说,她也没真的喜欢上袁熙。
袁熙还小,小得稚嫩。是初晨的太阳,还只散发着朦胧的光辉。
他走过来,拉着她到蒲团上坐下,看着她的眼,对视了良久。
甄爱脸一红,别过头,忽的又听见他傻乎乎的笑声,才转过头来。见他又看着,却不知道要做什么。
袁熙看着她,一字一顿,慢慢的张开了嘴。
“甄妹妹,以后再犯下了罪,让我和你一起挨,好不好?”
眼神清透,甄爱望过去,却见不到底,恍若他一瞬间变长大了许多,眉目渐渐清晰,岁月的轮廓开始勾勒最细微的痕迹。他想让她开心,他不想甄爱一个人承受这样冷酷的罪。不想让她在青莲庵,伴随青灯古佛,诵着佛前的寂寞。这是一股从他内心涌动而出的保护欲,正慢慢的在他心里扎了根。
这些根须仿佛越过两人之间的隔阂,触动了甄爱心里的某个柔软点。那种轻柔的感觉,带给她的是温暖,是阳光,是扫除心中一切阴霾的力量。
甄爱有些失笑,自己如何能对一个十几岁的小孩动情,虽然此刻的她并不是真的喜欢,只是内心深处,那有些寂寞的心所传出的悸动。但这足以使自己有点恍惚了。
袁熙跪在了她的身旁,双手捧起了那本佛经,闭目而诵。乖乖巧巧的,还是一个小男生的模样。
甄爱坐在他旁边,看着这样一个清秀的少年,却不知他的此刻的誓言能有多远。那汉武帝与陈阿娇,纵然深锁金屋万千重,但换来的只不过是阿娇的悲叹。
这话,大抵也是戏言吧,甄爱笑,窗外的茉莉簌簌地落下来。
落了枯,枯了败,败后又肥了新枝。
时光以一种近乎可怖的速度演变着。
一次又一次的被罚青莲庵,一次又一次的他,默默地跟在她的身边。
时光是誓言最好的终结者,但是却没有终结了他最初的那一句话。
转眼间,竟是六年过去,六年来,甄爱每一次被罚,袁熙都不舍弃的跟着,跟得久了,竟成了甄爱的一种习惯。
唯悦汝心。六年来,傻傻地袁熙就这么想着——只是为了让你开心。
甄爱觉得有点好笑,她从没见过一个像袁熙这么较真的男人,呵呵,到了后面,见袁熙这么跟着,甄爱也不由得有些自嘲。袁熙已经渐渐地长成了一个风华正茂的少年,对袁绍让她进府的事也渐渐明晰。只不过在嘴上却未说透,整个袁府的人都知道了二少爷对甄家的小姐一见钟情,看到了甄爱,往往就掩嘴笑着走开。
现如今,她还是跪在静思堂,身旁的还是袁熙。
她绿裳轻动,花面樱唇,一头乌发由及肩变长到了腰间,眉目如画,顾盼生情。端的已出落成一个美人坯子。
他玄衣宝冠,剑眉朗目,一身肌肉隐隐的像要勃发出来,玉树临风,笑颜明动。宛然呈现出了一名轻狂少年。
这一年,甄爱十五岁,袁熙已十七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