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雨了,茫茫然的冬雨,用一片雾蒙蒙的白色将世界遮盖,看不清远处的天空中到底还有什么。林少谷站在诊所门口,凝目朝外看去。他似是在看雨,眼光却穿透了雨帘,穿过这片拥挤的矮楼,落入一片虚空。
因为下雨,诊所里冷冷清清,一个病人也没有,只有白小茸还在拿着抹布细心地擦拭着桌椅橱柜。小茸时不时地朝着林少谷的背影看上两眼,似乎总有些惴惴的感觉。
自从上次小和尚三筒来过之后,她便忍不住有莫名的不安。她心底有一种隐隐的害怕,却又强自忍住,不朝那个地方想去,生怕心底的害怕真个发生。
“小茸,你老看着我做什么?”林少谷一直背对着她,却陡然冒出这么一句来。
小茸吓了一跳,手一颤,抹布掉在了地上。她连忙捡起来,有些嗫嚅道:“没……没有,我没有看你,我在擦柜子。”面颊上浮起两朵淡淡的红云。
林少谷转过身来,看着她微笑道:“没有吗?”
小茸见他看着自己,越发的手足无措起来。她愣愣地站在当地,虽然只有短短的几十秒,却似乎过了无穷的时光,心底里百转千回,念想无数。
过得半晌,她似是下定了决心,鼓足了勇气才问道:“林……医生,你是不是早就发现了?”
“发现什么?”林少谷颇有兴味地问道。
“我……我是……我其实……不是……”话到嘴边,却不知如何又说不出口了。刚才拼命鼓起的勇气被林少谷一问便立刻消失无踪。
林少谷莞尔道:“一会是一会不是的,你到底想说什么?”
小茸将头低得几乎要碰到自己的胸脯了。她垂着眼,用细得几乎听不见的声音说道:“我……我其实是妖。”等到把话说出口,一瞬间似乎感觉也就这样而已,反而不太害怕了。她将头抬了起来,朝林少谷看去,不料林少谷也正朝她看来。目光一触之间,她心中又是一阵慌乱,连忙又将头垂下。
只听林少谷淡然道:“你也知道的,我是个医生,是不是人,大概还是能分得出来的。”
小茸听他这么说,似乎觉得有些含糊,又似乎有些不甘,忍不住问道:“那你怎么会知道这个世上有……有妖的?”
林少谷听她这么一问不觉微微有些出神,隔得一阵才道:“我很小的时候就知道了……”
小茸听到这里,脸上忽然现出一丝喜色来。她抬起头来,大大的眼睛看着林少谷,似是很有兴趣听他讲下去。只是林少谷却并没有注意到她的神色,反而似是自言自语地道:“不过说来奇怪,我第一回碰到妖的那次,我老想不起具体是怎么回事,大概是当时年纪太小了,所以忘记了吧。”
他顿了顿又道:“其实人和妖不过都是生存在这世上的生灵罢了。若妖不伤人,人又何必降妖?”
小茸忽然笑了:“那这么说,你不会赶我这个小妖走了?”她笑起来很自然,那种天生的温柔让人不觉生出“我见犹怜”的感觉。
林少谷受她感染,也跟着笑了起来:“我好像没有什么理由赶你走啊。有你在,我生意又好,还不用干活,真是高兴还来不及呢。”
小茸听了这话不觉噗嗤一笑,一时间娇容怡人,满屋生辉。她只觉得这些天压在心头的阴霾一扫而空,原来那些害怕与胡思乱想全部都只是自己杞人忧天罢了。
“你问了我好多问题,我可不可以也问你一个问题?”林少谷信步走到太师椅前,一转身坐了下去,习惯性地将双腿架在了写字台上,正好没有看见小茸的笑容。
小茸点头道:“好啊,你问。”
“我虽然知道你是个小妖,不过还不知道你到底是什么妖呢?”
小茸轻轻地咬了咬下唇,露出两颗洁白的牙齿。她缓缓的将头顶的护士帽摘下。瀑布似的黑发立刻倾泻下来。她用手拨弄了一下头发,只见头顶发际缓缓竖起一对雪白的毛茸茸的长耳朵。乌黑的长发与雪白的耳朵相互映衬着,显得愈加黑白分明。
“哈!”林少谷指着小茸的头顶笑道,“原来是只小兔子!”说到这里心中忽然一动,忍不住口中重复了一遍:“是只小兔子。”
“咦?”诊所门口传来一声诧异的叫声。
林少谷不及多想,连忙抬眼看去,这一看,不觉脸上微微变色:“楼月,你怎么来了?”他并不愿意让楼月知道这世上还有妖这回事。
小茸也是吃了一惊,一时间呆在当地,连帽子都忘记带上了。
楼月并不理会林少谷,三步两跳跑到小茸面前,指着小茸的耳朵道:“啊,好可爱!哪里买的头饰?快给我看看呢!”
小茸小脸通红,讷讷道:“这个……这个不是买的。”
楼月伸手想摸摸她的长耳朵。小茸哪里敢让她摸着,连忙后退两步,显得极是慌张。
林少谷“噗”的吐了口气,走到楼月身边,道:“别闹了,这么湿漉漉的下雨天,你怎么还跑出来?”
楼月嘟了嘟嘴道:“就摸一下又没有关系的喏,不要这么小气嘛。”转头又对林少谷道,“怎么?允许你跟白小茸在这里穷聊天就不许我来玩?”
林少谷知道自小茸来后,楼月就总有些不爽,连忙道:“没有这个意思。你看,快中午了,要不我请你吃饭?顺便还可以逛个街什么的?”
楼月一听到逛街就两眼放光,早把别的事情全丢脑后了,拉着林少谷道:“快走,快走!”
小茸乘楼月不注意时,连忙收起了耳朵,将帽子戴好,说道:“林医生,我去做事了。”
林少谷摆手道:“病人都没一个,做什么事啊,一起去吃饭吧。”他说这话时觉得挺正常,什么问题也没有,可是一个小时过后,他就开始为自己的这句话感到后悔了。
两个女孩子虽然认识时间不算太短,不过平时也不说几句话。今天吃饭的时候林少谷从中有意调动气氛,寻找话题,两人便渐渐地熟络了起来。小茸性子温柔,说话行事一向顺着别人,倒是正对了楼月的脾气。楼月心中立时对小茸大有好感,早把那一点点莫名的不爽忘得一干二净,一顿饭功夫,两人聊得跟两姐妹似的。
这楼月和白小茸聊得一开心,反而把林少谷丢到了一边,只顾两人叽叽喳喳地说个不停。
三人吃完饭,一路闲逛。林少谷心中不停地念叨着:“一千只鸭子,一千只鸭子!”他像个跟班一样跟在两个女孩子身边负责撑伞提包。听她们俩从衣服讨论到鞋子,又从面霜聊到眼影。他只觉得一个头登时变成了两个大。而路人投射来的目光却充满了嫉妒,若是眼神可以化作利箭,林少谷只怕已经变成了刺猬,万箭穿心。大概也只有他才能切身感受到和两个美女走在一处,是如此的受罪。
三人走过一家小商品店时,林少谷忽然两眼一亮。他立刻走上前去,大声问道:“老板,这个兔耳朵多少钱一副?”只见那个店里,摆着很多饰物,其中之一便是形如兔子耳朵的头饰。
楼月听到林少谷的喊声便凑了过来,叫道:“哎,还真有的买,多好玩的耳朵。我要一副。”她随手翻看着毛绒绒的兔耳头饰,只是总觉得比之小茸头顶的耳朵似乎总是稍有不如。
小茸一旁抿嘴浅笑,偷偷地朝林少谷点了点头,心存感激。
林少谷耸了耸肩,做出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一天下来,楼月和小茸两人好得不知跟什么似的。楼月定要拉着小茸住她家去,说什么这个小小的诊所简直是个猪窝,完全不能住像小茸这么可爱的人儿。林少谷自然没有反对的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