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谷,快坐下,就等你了。”
当晚,林少谷走进醉香楼的包间时,桌边的人都已经到齐了。说话的那个中年人长相清癯,鼻梁上架着一副金丝眼镜,说话时面带公式化的微笑,正是楼月的父亲楼玉宇。
楼月坐在自己父亲旁边,见林少谷进来,冲他吐了吐舌头,又皱了皱眉头,做了个鬼脸,并没有说话。
林少谷微微欠身:“楼叔叔好。”顺着桌边随手拉开一张椅子就想坐下。
“咳,少谷,过来,跟你妈坐一起。”说话的是林少谷的父亲林云谷。林云谷名字倒是飘逸,长相却和名字并不太相称,他生就一张紫黑色的国字脸,一副不苟言笑的模样,不怒而威。林云谷指了指位子,示意林少谷坐下。
林少谷平日里也算是独立自主了,然自小对父亲就既怕又敬,虽说嘴上偶尔也敢开两句玩笑,然父亲开口,从不敢违拗,只得老老实实的坐到母亲旁边,和楼月正好对桌相望。
林少谷的母亲柳琴坐在丈夫与儿子中间,那是一个典型的住家型女子,总是半低着头,偶尔抬头,目光所及除了自家丈夫便是自己的儿子。
楼玉宇妻子早亡,因为心疼女儿,不曾再娶。而他又公务繁忙,因此家里大小事宜多半交给了自己的亲妹妹,也就是楼月的姑妈楼玉笙。楼玉笙此时正坐在楼月的另一边。一张十人桌就空落落的坐着两家六个人,还分的有些开,颇有点楚河汉界的味道。
自林少谷进来,楼玉笙便上下打量着林少谷。她一双丹凤眼看出人来目光锐利,倒好似要看到人骨子里去一般。林少谷被她看得浑身不舒服,强笑道:“……姑妈,你不要老看着我好不好?”他既然与楼月算是娃娃亲,虽说不能和楼月一样叫楼玉宇“爸爸”,但叫楼玉笙一声姑妈还是可以的。
楼玉笙哼了一声,削薄的嘴唇一动,呱啦呱啦道:“那么大的人了,都不守时间的,说好了六点的,你看看,现在几点了?那么多人等你一个。一个人啊,连时间概念都没有,你将来能做什么大事?怎么能有好的工作?怎么照顾妻儿子女……”一长串的话如连珠炮似的又快又急。
柳琴原本一直半低的头忽然微微抬起,朝楼玉笙扫了一眼,旋即又低了下去。
林少谷涵养甚好,又深知楼玉笙向来是一张刀子嘴,也不放在心上,只是嘻嘻一笑道:“姑妈指责的是。”
楼玉宇轻咳一声,脸上依旧堆着让人看不出心里到底想什么的微笑,道:“人来了就好,我们边吃边聊。”楼玉笙这才停住了说话。
楼月朝林少谷挤了挤眼睛,好像在说:“挨骂了吧,活该哦。”
林少谷也朝她扯了扯嘴角,两人在家长面前多少有些拘谨,且隐约知道今天这顿饭多半与自己两个人有关,心中不免有些惴惴,坐的位子相隔又远,所以都只是表情来表情去的,没有说话。
林云谷一张黑脸膛沉着,不动声色。他吃得几口菜,朝楼玉宇一举杯,道:“玉宇,恭喜你高升了。”
“呵呵,云谷,你是我大哥,怎么好意思让你敬我呢。咱们随意,随意。”楼玉宇拿起杯子在嘴边碰了一碰。
林云谷盯着他看了一眼,这才一口将酒干了。
“现在我家哥哥可是房州城的市政秘书了。你虽说是他干大哥,但是先敬他也是应该的。”说话的自然又是楼玉笙。
楼玉宇轻咳一声道:“小妹不要乱说话,在座的都是自己人,就不用提官衔了嘛。”
林少谷心想:“以前见到楼叔叔时还是挺和蔼一人,怎么最近一阵不太见他,突然变得有些不一样了?”
楼月也有些疑惑地看了看自己父亲,嘟囔道:“都不知道你们在说些什么。”她自小姑妈管得多,父亲宠得多,所以对父亲并不惧怕。
楼玉宇听到女儿这么一说,打了个哈哈道:“吃菜吃菜,大家吃菜,不要跟我客气啊。”
这一顿吃得多少有些沉闷。林云谷自敬了一杯酒后,便话语寥寥,柳琴反正从来说话都不多,两个小辈也不敢放肆,楼玉宇只是说些不着边际的话,只有姑妈楼玉笙噼里啪啦说个没完,无非是自己哥哥何等有本事,认识些什么达官贵人,你们林家虽说是医学世家,但如今和我们一桌不免有些高攀云云。
林少谷原本就觉得这顿饭不吃也罢,如今听那楼玉笙说话越说越离谱,他涵养再好,也觉得有些受不了,到后来爽性也不吃东西了,只是两眼望着墙壁发呆,心中恨不得一银针飞过去将楼玉笙的上下两片薄嘴唇钉在一处,让他开口不得。
楼玉宇东扯西拉了一阵,忽然笑眯眯地朝林少谷问道:“少谷啊,听小月说你开了个私家诊所,生意好不好啊?”
林少谷还在神游中,等到自己老爸用筷子敲了敲他的手背时才陡然醒悟过来:“哦,哦,好,好。”
楼玉笙薄唇一撇,一副鄙夷的模样,道:“喂喂,越大越没有礼貌了,长辈问你话也不好好回答。”
林少谷只当没有听见,朝着自家父亲道:“老爸,说到这个诊所的事情,我正好有两个病例想问问你。”
林云谷不置可否的嗯了一声,林少谷立即问了好几个医学问题,
林云谷一听,分明是古书上记载的疑难杂症,哪里是一个小诊所能碰得到的,黑脸似乎不像刚才绷得那么紧了,只是哼了一声道:“考你爸不成?”当下随口作答。
父子俩就此讨论起医学问题来。林少谷说起这个来立刻精神一振,顿时滔滔不绝,把其他人晾在了一边。
楼玉宇忍不住插口道:“少谷,你年纪轻轻的,这样终究没什么好前途,要不我帮你想想办法,去个正式的医院怎么样?”
林少谷嗯嗯啊啊了几声,继续和父亲在那边说病例。
楼玉宇一直挂着微笑的脸不觉有些僵硬。楼玉笙拿起根筷子当当当的敲着碗碟:“我哥在跟你们说话,你们听见没有?”
林云谷父子只做不知,依旧说得起劲。
楼玉笙大怒,细细的眉毛倒竖起来:“真是不像话,你看看,这家三口。老子放着好好的医学院教授不做,去做什么游方郎中,整日到处乱晃;儿子更离谱,开个小诊所,和一群流氓混混整天搞在一起。还有你,柳琴,你啊,有手有脚的,只知道在家里闲呆着,也不找点正经事做做。算什么,算什么啊!”她一副义愤填膺的样子,说得口沫横飞。
一旁楼月拼命地拉着楼玉笙的衣袖,两眼看看楼玉笙又看看林少谷,满脸焦急:“姑妈,你少说两句吧……”
楼玉笙却只当没听见,嘴里还不停说道:“小月,你不要拉着我。怕什么,你怎么可以嫁给这样的人家?我们小月可不能跟着你们受苦受累。”
楼月急得小脸鼓鼓,眼泪直在眼眶里面打转。
林少谷忍无可忍,霍地一下站了起来,双眉向上一挑,两眼朝楼玉笙一瞪,眼光煞是凌厉。
楼玉笙被他一瞪,不自觉地心里打了个突,立时停住了嘴。
楼月一看林少谷那模样,连忙朝着林少谷拼命地摇手,口中叫道:“少谷,你不要生气!”。
林云谷忽然伸出一手放在儿子的一只手上,沉声道:“不要胡来!”柳琴也拉住了儿子的另一只手。
这几人均知林少谷脾气。休看他平时一副随和模样,到真个发怒,却是有些可怖。
楼玉笙见林少谷模样吓人,却料定他父母在旁,不敢如何,不过多少有些心虚:“你……你想怎样?我怎么说都是你长辈,你还想动手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