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后,当今皇帝的亲叔叔——安宁王萧翊将亲自到教坊为贤德公主挑选陪嫁舞姬。这个消息轰动了整个教坊。原来朝廷对此事竟如此重视,居然让一位王爷亲自挑选!少习部一些本不打算报名前往吐蕃的姑娘也动了心。
第三日早,教坊的所有女子都忙碌了起来,梳妆打扮,穿戴整齐,于辰正两刻(上午八点三十分)来到了教坊大门内的主道两边,由大门到教舞堂(其实就是一空荡荡的大屋,平时姑娘们练舞的所在),少习部、妇留部、幼习部总共二百多年轻美貌的女子依次站立,分立大道两侧。这还是含烟第一次见到教坊内的全数姑娘。二十多名教习则身着节日彩装立于教坊门前。
巳时整,大门外传来一声:“安宁王到——”的长呼声,立时,教坊门前的教习们齐身大礼参拜,口呼:“奴婢人等拜见安宁王!”随即,大门内道路两侧站立的众女齐声跪下大礼参拜:“奴婢人等拜见安宁王!”
过了一会,有不少脚步声从道路中间传来,可惜含烟额头触地,啥也看不见。
跪了良久,听见一声“起——进教舞堂——”
众人起身,低头迈小步,依次进入教舞堂,跪坐于地上,依然低头顺眉,目不斜视。
含烟心中腹诽不已,一大早跪了这么久,一直低着头,连安宁王长啥模样都没看到。
感觉又过了良久,一个带着点磁性的好听男音慢声响起:“本王今日,是为贤德公主吐蕃和亲、挑选陪嫁舞姬而来。此事事关天朝颜面,所选之人必须贤淑温良、艺貌双全,对朝廷不得有任何怨忿之心,对吐蕃上下官员不得有任何轻鄙之心,被选中之人必须以两国和睦为重,结两国友好互助之谊,消弭任何有损我朝利益的祸患于无形,并誓言终身不得被判我朝!此去吐蕃,所有陪嫁人等须终生留在吐蕃,不得回返。”男音停顿好久,再次响起:“十三到十八岁女子,自愿前往的,到前面跪下。”
窸窸窣窣,有十几名女子站立,小步低头上前,重新跪下。
“尔等抬头,一一报上姓名。随侍官,将每名女子的卷册分别奉上前来。”
一声有些细的男音答道:“是。”
然后女子们依次报上姓名,每一个人报完名字,就有这名女子的卷册被捧上去,卷册上面应该记着此女从前的出身、父母何人是何官职、家中谁人所犯何罪、犯事之人与此女的关系等等。
一会儿,便听到红韵报名的声音。含烟心下为她小小紧张了一番,不知道红韵是否能够顺利入选。不过,那王爷所说的所有条件,红韵全都符合。
趁着女子报名,王爷大概在翻看卷册的空档,含烟悄悄抬眼瞄了一下桌案后面坐着的安宁王:嗯,是个三十多岁气质不错温雅成熟的中年男性,跟濮存昕有点相似。似乎有目光扫过来,赶紧低头垂眼。
终于,王爷宣布了十个女子的姓名,其中就有红韵。
“随侍官,五日后将这十名女子的赦免文书送来,顺便将人领走。”
有人答道:“是。”
“回府吧。”
“是。”
众女子又是一起俯身跪拜,齐呼:“奴婢人等拜送安宁王!”
脚步声渐行渐远……
过了好久,听到杨教司的声音:“都起来回去吧,王爷选中的十人留下。”众女才陆续起身离去。
红韵终于心愿达成,可以脱离苦海,这几日更是每日都到含烟处,依依惜别。含烟将自己所能想到的所有事情都化作话语嘱咐了红韵一遍又一遍,那稚嫩而又美丽的小脸上写满关心和祝福。红韵则将身上所有剩下的银两都为含烟换了笔墨纸砚和各种书籍,毕竟,以后再也不用愁着上交月份钱了。
五日后,红韵带着满足离去,这样的归宿,对于红韵来说已经是非常满意。
红韵走了,失去这样一个算是半个亲人的存在,含烟忽的感觉很失落,心中涌起一股股惆怅,思亲之苦、失友之痛无以抒发,在红韵离开的这天夜里,含烟去了幼习部的琴房,打开菱花木窗,有淡淡的清冷的月光洒进琴房,含烟拨弹起了熟悉的古筝琴弦,一首脑海中流转久远的《送别》脱口而出:
长亭外,古道边,
芳草碧连天。
晚风拂柳笛声残,
夕阳山外山。
天之涯,地之角,
知交半零落。
一瓢浊酒尽余欢,
今宵别梦寒。
长亭外,古道边,
芳草碧连天。
问君此去几时来,
来时莫徘徊。
天之涯,地之角,
知交半零落。
人生难得是欢聚,
唯有别离多。
含烟稚嫩、甜美、忧伤、哀婉的歌声如泣如诉,伴着古筝悠扬而又悲伤的琴音,在这月光朦胧暮色低垂的夜晚显得分外的无奈和凄楚。这歌声牵动了教坊内所有女子心底深深埋藏的伤痛,富贵美满的家庭破灭、亲人爱人的生离死别、从千金大小姐一朝沦落为卑微屈膝的卖艺舞姬……沉默地、静谧地、无声无息的夜晚,教坊各处隐隐传出了阵阵嘤嘤的哭泣声。歌声几遍过后,不少女子跟着含烟的歌声轻唱起来,几个人,十几个人,几十个人……逐渐的,这歌声汇聚在一起,随夜风飘远……穿过内坊,传到外坊……外坊官窑里的女子放下了手中的物品,正在美人房里饮酒谈笑的男子放下了酒杯,一个个侧耳倾听,……这几十人的合唱声穿越大街小巷,在这一夜,令无数人心有戚戚、无限伤感。
次日,在内坊众女的央求下,含烟写下数张《送别》的歌词给众位求曲的姐妹。一首《送别》首先在内坊流传开来,很快地流传到外坊,又逐渐地地传遍京城。
秦楼楚馆,众多风流才子、文人骚客,与那些有着几分悦人姿色并擅长才艺的歌姬们酬唱应答、饮酒作诗、切磋交流、情趣相投,在享受无尽的风流滋味之时,便有那风情万种的女子到处卖弄自己的消息灵通:“知道最近到处传唱的《送别》是何人所作?不知道了吧?嘻嘻,奴家可是知道呢……”风流儿郎自是不会放过此等秘闻,这可是以后呼朋唤友饮酒作乐时的最新谈资,于是往往拿出赏银,令八卦女子喜笑颜开:“哎呀,郎君你真是个好人儿!告诉你呀,《送别》这首歌曲作词作曲的是一个年仅十岁的小姑娘,是她为一个即将远嫁吐蕃的舞姬所作。”更有那神通广大的女子拿出了含烟亲笔书写的歌词,为自己美滋滋地换了几两纹银。
含烟这两年的书法技艺长进不少,和穿越前相比已是提高了不止两筹,虽然仍是稍显稚嫩、笔力尚有不足,但含烟的柳体小楷已写的颇为正宗。含烟的柳体小楷一面世,便让风流才子们十分喜爱。
盛唐王朝的人酷爱吟诗作画、酷爱把酒言欢,男子以自己风流倜傥、附庸风雅为荣,女子以自己才艺出众、才貌双全为荣。即使是身份卑微、穷困潦倒,只要才名远播、艺冠四方,亦会受到世人的追捧。那欧阳清便是普通书香门第,因精通各项才艺、美名远扬,本人又长得容貌俊美、风度翩翩,才使得苏州美女景文慧不惜下嫁,传为风流佳话。而欧阳清也不负众望,不仅对景氏十分恩爱尊重,更是在新婚不久便高中进士,入朝为仕。随后欧阳清夫妇因受李肃牵连不甘忍辱偷生自绝而亡的事情,更是让无数才子佳人扼腕长叹、深以为憾。
含烟以十岁稚龄,写出:“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晚风拂柳笛声残,夕阳山外山”这样精妙的词句,令盛唐才子们惊异赞叹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