鸳鸯被绑起来,关进小黑屋。她的脑子里乱乱的,一时之间不知该如何是好。门被锁上了,鸳鸯坐在地上,绳子绑得很紧,她觉得浑身都痛。
四周安安静静的,听不到声音。鸳鸯心里觉得委屈,鼻子酸酸的,这次被误认为杀害诗儿的凶手,不知该如何洗脱嫌疑。
门外,传来脚步声。锁被打开,平儿推门进来。鸳鸯见了平儿,仿佛看到了希望的光,忙道:“平儿,你替我去求求二奶奶,我没有杀诗儿,我是被冤枉的。”平儿反手关上了门,走到鸳鸯的面前,蹲下身,替鸳鸯解开身上的绳子。没有绳子,鸳鸯立即觉得轻松了许多,又道:“平儿,真的不是我,我是被冤枉的。”平儿把手指举到唇前,“嘘”了一声,让鸳鸯不要出声,然后轻声地说道:“二奶奶自然是相信你的。只是这件事难办得很,还需你配合二奶奶,方才能把你救出去。”鸳鸯赶紧问道:“要我做什么?”平儿道:“你且听我说,但你要保证,不把此事说出去。”
鸳鸯点了点头,道:“我保证不说出去。”平儿低声地说道:“二奶奶说了,让你把罪证都推到凡儿身上。”鸳鸯听了这话,大吃一惊,道:“这是为何?”平儿摆了摆手,让鸳鸯不要这么大声,说道:“你别管这么多了。我们都知道,这事不是你做的。而且二奶奶有十足的证据,证明是凡儿做的。若是有人问起,你就说看到凡儿在屋里,所以你才走进去的。凡儿见你发现了她所做的事,所以把罪名推到你的头上。”鸳鸯正色道:“若是二奶奶真的有证据,为何不直接把凡儿抓起来。我并未看见凡儿做这些事,是断然不能胡乱说话的。”平儿叹道:“我又何尝不愿看到这些,只是二奶奶吩咐的事,少不得替她办了。你自己好好想想,我得走了,明日自会有人来问你话,你记得该如何回答便好。”鸳鸯道:“我只能说实话。否则不就成了栽赃嫁祸的么。”平儿见鸳鸯不听,也不再多说什么,打开门,走了出去。
门再次被关上。鸳鸯坐在地上,呆呆地望着地面。为何凤姐要这么做呢?让她把罪责都推到凡儿身上,她究竟该怎么办?鸳鸯想了许久,渐渐地理出思路,或许……或许是凤姐……她想到这里,吓得打了一个寒颤。凤姐终究还是变了。
这一夜,思绪仿佛无形的手,卡住鸳鸯的脖子,让鸳鸯喘不过气来。好不容易熬到了天亮,她深深的呼了一口气,打定主意,就算自己被严刑逼供,也不能栽赃嫁祸给凡儿。虽然她并不喜欢凡儿,甚至对凡儿有几分厌恶,但有悖原则的事,她不能做。
正想着,门被打开了,平儿从外面走了进来。鸳鸯抬头看着平儿,问道:“是要找我去问话吗?”平儿摇了摇头,道:“来,我带你回去。”鸳鸯不解,问道:“那杀害诗儿的凶手找到了?”平儿的眼睛是肿的,似乎哭过的模样,嗓子哑哑的,说道:“找到了。”鸳鸯问:“是谁?”平儿道:“是凡儿。她昨晚在房间里上吊自杀了。应该是畏罪。”鸳鸯听了这话,呆在那里,好久才回过神来。
拖着沉重的步伐,回到凤姐的院子。平儿对鸳鸯道:“你昨夜受惊了,先回房去休息吧。若有事,我会叫你的。”鸳鸯的心情很沉重,一时之间说不出话来,只是木讷地点了点头。
回到自己的屋子,见丰儿坐在桌子旁边发呆。丰儿见鸳鸯来了,赶紧走上前来,拉着鸳鸯的手,说道:“你可都听说了吗?凡儿也死了。”鸳鸯点了点头,在桌子前坐了,望着桌子上那半截蜡烛,胸口闷得难受。丰儿在一旁坐了,说道:“昨天半夜,听说凡儿在屋里吊死了。我吓得睡不着觉。鸳鸯姐姐,这里真是太可怕了。”鸳鸯看了丰儿一眼,问道:“你知道些什么吗?”丰儿压低了声音,对鸳鸯说道:“我听别人说,诗儿怀了二爷的孩子,被二奶奶知道了,所以二奶奶才除掉了诗儿。诗儿怀孕,是凡儿告的密,再加上凡儿平日里就不得人心,所以二奶奶把罪责推到凡儿头上,一并除掉了凡儿。”
鸳鸯听了这话,吓得出了一身冷汗,赶紧握住丰儿的嘴,不让她再说下去。鸳鸯看了看屋外,见没有人,便对丰儿说道:“这些话,你都是从哪里听来的?可不要胡乱说话,否则就跟诗儿和凡儿一样的下场。你可得记清楚了。”丰儿吐了吐舌头,不敢再多说什么。
此事一出,凤姐院子里的气氛变得甚为怪异。鸳鸯更加自危,见了凤姐也比往日多添了一份小心。但凤姐看起来依旧是笑吟吟的,全然不像是个有心计的模样。
几日之后,鸳鸯回房,路过福儿的房间,见她正在整理东西。鸳鸯在门外问道:“福儿姐姐,你这是要去哪儿?”福儿抬头,见是鸳鸯,便笑道:“原来是你,快进来坐吧。”鸳鸯走进去,听福儿说道:“二奶奶赏我一个恩典,准许我出府嫁人。”鸳鸯道:“怎么会这样呢。福儿姐姐你还这么年轻,再说,这也不符合规矩。”福儿笑道:“我倒是希望如此。一个女人,终究是要嫁人的。这里再好,也是别人家,我们这些做下人的,终归是要离开的。”鸳鸯道:“那姐姐要嫁的人是谁?我可认识?”福儿笑道:“是来旺。你应该认识,他是二奶奶的陪房。”鸳鸯知道来旺是凤姐的心腹,点了点头,说道:“原来是他。”
凤姐的四个陪房,诗儿被杀,凡儿自尽,福儿嫁人,剩下的只有平儿一个。自福儿出府之后,平儿依旧如从前一般,待主子尽心尽力,待下人温柔和善,但鸳鸯几次看见平儿在没有人的地方偷偷地抹眼泪,她想,平儿心里自然是有一番酸楚的。
这日,鸳鸯陪凤姐从王夫人处回来,走进屋,见贾琏和贾珠二人在屋里说话。贾琏见了凤姐,赶紧把几本书藏在身后。凤姐笑道:“我都瞧见了,别藏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我偏要看看。”说着,走上前去,从贾琏的手中夺过这几本书。贾琏笑道:“不过是几本书而已,哪里像你说的那样。”凤姐瞧了瞧手中的书,笑道:“这些都是什么书?”贾琏笑道:“不过是《论语》之类的。”凤姐笑道:“呸,你蒙我呢,欺负我不识字。这上头分明是三个字,而《论语》却是两个字的。”贾琏笑道:“得,得,你这般精明,我哪敢蒙你。这是《战国策》。”
鸳鸯在一旁看去,却见是《西厢记》,不由得抿嘴一笑。凤姐见了,便道:“鸳鸯,你说,这是《战国策》吗?感情二爷是在蒙我呢。”鸳鸯笑道:“我不知道。奶奶可别问我。”凤姐笑道:“好啊,你个小蹄子,也跟二爷合伙蒙我。”贾珠在一旁笑道:“真真是《战国策》。我的话,你可信了?”凤姐把书交回到贾琏的手中,笑道:“得了,不过是几本书,我才不在乎呢。你们这些读书人,总是把书当宝贝,谈论来谈论去,有什么意思。”
贾琏笑道:“做学问,自当如此。哪里能马虎。”凤姐在椅子上坐了,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水,说道:“罢了罢了,你们不过是多识得几个字,能读懂书上所说的内容而已。拿了些市井小说,却当圣人经典来读。别人是写着消遣,多赚几个钱,你们却要细细品味,还拿自己当做学问的人,岂不是可笑得很。”鸳鸯在一旁听了,便知凤姐知道那是西厢,只是不直接说穿,旁敲侧击地讥讽着贾琏。
贾珠笑道:“这话说得是。在你面前,我们这些读书人都成了可笑之人了。”凤姐笑道:“唉,我可没这么说,你千万别冤枉我。我说的是那些人,你若是自己往身上套,那就是你自己的事,与我无关。”贾琏指着凤姐笑道:“行,我们都说不过你,甘拜下风。”
贾珠坐了一会儿,从贾琏那里取回书,起身离开。凤姐道:“鸳鸯,送送珠大爷。”鸳鸯应了,跟在贾珠的身后走了出去。
走到凤姐的院子门外,贾珠忽然停住了脚步。鸳鸯不知贾珠有何事,也停住了脚步。贾珠背对着鸳鸯,长叹了一口气,说道:“鸳鸯,我马上就要成亲了。”鸳鸯不解贾珠为何说这话,只是回道:“恭喜珠大爷。”贾珠笑了笑,说道:“从前我一直都不明白,为何一见到你就会莫名其妙地变得开心起来。如今渐渐地明白,却已经晚了。”鸳鸯的心一下子跳得极快,脸刷得一下红了,低声地说道:“珠大爷,我就送到这儿吧,我回去了。”说着,转身要走。贾珠拉住了鸳鸯的手,说道:“鸳鸯,我终于能明白自己的心,你何时才能明白我的心呢?”鸳鸯扭过头去,不让自己看见贾珠的脸,说道:“就算明白了,又能如何呢?大少奶奶马上就要进门了。”贾珠道:“这没有关系,我可以把你收在房里,让你做我的妾室。”
妾室?鸳鸯笑了笑,甩开贾珠的手,转过身去,盯着贾珠的眼睛,正色道:“对不起,珠大爷,我绝不做任何人的小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