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到半天,几个女孩子就团在了一起。
依依视之为久别重逢,看着韩琼韩瑶格外亲切,乐得凡事都体贴她们,再说,她也没了孩子那争抢的小心思,更不介意她们的小脾气,自然随和得多。韩琼和韩瑶对这个妹妹首先就是好奇,韩琼到底大一些,努力地要表现出姐姐的样子,韩瑶还小,有吃有玩就很开心,别的也顾不得了。
白天李淑梅和丈夫下地做农活时,就把韩琼韩瑶寄放在姥姥家,孩子们就这样整天呆在一起,依然相处得很好。又过几天,韩琼和韩瑶早起就嚷着要上姥姥家,等到晚上睡觉的时候,才肯回自家去。
这让大姨李淑梅啧啧称奇。
甚至依依生日那天,姥姥炖了一只鸡,韩琼韩瑶两个居然肯出让自古以来就属于她们的鸡大腿,让她眼珠子都差点掉下来。
当然,依依也没要,啃了两口翅膀就完了,自去和她的奶瓶打交道去了。
于是她想,许是几个孩子正好投了缘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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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是农忙的时节,李淑兰要去地里帮忙锄地,姥爷和姥姥自然不许,说能回来几天,就家里呆着吧,看好孩子就行了。她也倔了上来,说呆坐着也没劲儿,还是去帮忙吧,又不是没做过,反正三妹妹家里也去过了,别的亲戚们,等忙完了这阵子,再去探望也不迟。姥姥姥爷拗不过她,每日早饭后,她也带着斗笠扛着锄头,跟着他们一起到地里去了。
家中就只有小姨李淑芳、小舅舅李书武和几个小女孩了。
李淑芳就担当起了照顾孩子们的重任,比如渴了饿了困了累了哭了闹了,要随叫随到,几乎要变身成家养小精灵。到底是上中学的女孩子,很快她就发现,凭她两只眼睛根本看不过来,比上课考试不知麻烦了多少。李书武呢,小学刚毕业,碰上了难得的长假期,整天在外边疯玩,即使回家,承担的角色也是孩子王,有空就带着孩子们玩,上天入地,几乎要把房子院子翻个个儿,浑然不知姐姐的苦闷,没有舅舅的自觉,更不懂得分担,让李淑芳看着大为光火。
当然了,她也没法儿说什么,因为他本来就还是个大孩子。
这一日,闲来无趣,似乎也没什么好玩的了,李书武便问孩子们想做什么。
“烧麦子!”韩琼大声叫道。
“烧麦子!”韩瑶也学到。
依依心里猜,她到底知不知道这是什么啊。
李书武差点要流口水了。麦子正要发黄,已经灌了浆,却还没有变老,正是味道最好的时候。拔一把回来,生点火,灶堂里一塞,麦芒被烧掉,拿出来两手合起,轻轻一揉,麦粒就被搓下来,颗颗清香,再带上点微微的焦香味,越想越馋,依依也要流口水了。
“去吧!去吧!”她摇着小舅舅的手。
他就跳了起来,要到地里拔麦子去。
韩琼自告奋勇也要跟着去,蹦蹦跳跳地,跟在李书武屁股后面出去了。
李淑芳喊也喊不住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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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瑶只安静了不到两刻,就开始坐不稳了。
到底是孩子心性,一会儿想要这个,一会儿又想要那个,李淑芳正没了耐心头大心也烦,好容易忍着性子给她拿了过来,见她玩了不到两下丢到一边去,又看着别的好了。见她不答应去取还不高兴,翻着小眼皮白她,一副我才不怕的表情。
“我不管了!”李淑芳忍不住,吼了一声,扭头跑出去,也不知到哪家找谁说话去了。
韩瑶看着她的背影,越来越伤心,眼瞅着马上就要掉“金豆豆”了。
依依连忙哄她,看她还是不高兴,坐在小板凳上嘟着嘴,反而把头扭到墙角的方向,看都不往这边看。
“摆家家?”
“抓石子儿?”
“滚铁环?”这个不算,依依连忙否定,这个她还没学会呢。
“讲故事?”
韩瑶扭过头,偷偷看她一眼,她就又问了一遍。
“嗯!”韩瑶点点头,把身子转过来,用衣袖抹了抹眼睛。
好,那就开始吧。
她就讲了起来,从最熟悉、最近看的故事开始,反正现在的记忆力好得很,轻易忘不掉,精彩的情节都记得,有趣的细节也有印象,讲起来也挺顺溜的。
若有个惊堂木就好了,再摇着把折扇,那才有范儿呢,她想道。不像这样,因为韩瑶坐的是烧火的小板凳,离得远了就听不见,她背着手,走来走去也只能围着灶台转圈圈。如果被画家看见,就是一幅乡野童趣的好画了。可惜,没有观众,听众也才一人。
不过韩瑶的表现让依依很安慰。
听到高兴处,她便拍着小手笑。听到情节要紧处,她也跟着着急,连声嚷嚷:“快点!快点!”似乎那故事像骑着的马,赶了就能走快些似的。
依依觉得十分有趣,无论是故事,还是听故事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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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快麦子就拔了回来。两个人都大口喘着气,估计是一路跑着去跑着回来的。李书武张罗着生火,本来他就是家里最小的孩子,女孩般娇养着长大,碗筷几乎都没收拾过,向来是饭好了才来,吃完了就走,哪里做得了这个,再加上韩琼还积极地帮着倒忙,她一番好意,可惜起了反作用,结果是李书武被扑了一脸灰,灶膛里的火苗很快就熄灭,又是黑洞洞的了。
李书武锲而不舍地继续忙活,这回好歹长了点经验,抓着韩琼的手叫她不要乱来,光拉着风箱往里送风就好。
韩琼弯下腰,呼哧呼哧地拉着风箱被磨得光滑的手柄。
李书武坐在小板凳上,把干草塞到灶膛里,然后开始划火柴。
火终于生起来了。
他着急忙慌地往里放麦穗,韩瑶也捏着几根,凑了过去,使劲往里捅。
“行了行了!再往里就烧糊了!”李书武忙制止她。
“锅里没水!”依依叫道。
大铁锅是固定在灶台上的,现在正架在火上干烧着呢。
李书武又忙着去舀水,回来不小心还撞在了灶台角上。
等到麦穗烧好的时候,他已经满头大汗了。
他把麦穗抽出来,揉了些麦粒下来,吹掉细皮,分给几人。
味道么,果然不负众望,依依眯起眼睛细细品尝着。
韩琼也学着李书武的样子,自己收拾着吃起来。
韩瑶则是一不小心把手里的麦粒洒了大半,她蹲下来,从地上捏起两颗,张开嘴巴就要往里送。
韩琼忙打落她的手。
等姥姥从地里回来时,看着孩子们伸着小黑手,还在问李书武要麦子吃。
李淑兰拉依依到门外去,弯腰拍她的衣服,叹了口气:“看你的衣服,脏成什么样了?”
你不知道,这样才有趣呢。有一本书中,学校还专门叫孩子们穿破烂衣服去上学,想想多有意思。
依依把手里的麦粒举起来,她吃了几颗,道:“小心你姥爷回来生气。”
回头进去,赶紧把她们收拾得齐齐整整,又接着打扫战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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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然有人挨批评了,不过却是撂了挑子的李淑芳。
“一不高兴就跑出去,家里就云霞和依依两个孩子,万一磕了碰了,或者爬上高处去玩,摔下来怎么办?”姥爷问她。
她低下头不说话,看着煤油灯上那扑扑的小火苗。
“算了,你放个假也不容易,地里的活都差不多了,让你二姐在家,你也去松快松快吧。”姥爷想了想又说。
她点点头。
要睡觉准备铺炕的时候,姥姥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冷不丁问李淑兰:“你看三哥儿家闺女怎么样?”
“挺好的呀!”李淑兰前儿去看过,白白嫩嫩的一个小粉团。
“你没打算再要一个?”姥姥又问。
“想要个小子。”李淑兰低下头来,她的思想有些保守,若是再来一个女孩,不要也罢。反而是自家丈夫,表示全不在意,男孩女孩他都喜欢。
“那你得赶紧地,趁早才好,这样好带些,两个孩子也有个伴儿。不像彩霞和云霞,差了四岁,有时候都玩不到一起去。”
“嗯。”她低头应道,又忙着给依依脱衣服。
依依白天玩累了,早就睡得沉香。盖着姥爷的大外套,只露出嫩乎乎的小脸和两只小胖手。
“好好想一想啊。”姥姥拍拍她的肩膀,接着铺被子。
等到熄了灯,闭上眼睛后,她还在想,孩子是好,嚼用倒也够,只是听说要交什么社会抚养费……
她有些发愁,不过听着身畔女儿匀净的呼吸声,还是很快就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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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么多啊……”第二天早饭后,李淑梅送韩琼韩瑶过来,听说了要罚的金额后,倒抽了一口凉气。
姥姥承认她还没想到这个,毕竟这是新政策,才实行了不几年。
“你们那儿不比农村,咱们村子里,第一胎是女孩的就允许生二胎呢。”姥姥说道。
“一个也还行吧,多省心呀。”李淑芳插嘴道。
“你懂什么?小孩子多些才好呢。”姥姥道。
李淑芳不服气地皱了皱鼻子。
依依才不管她怎么想,不客气地钻到她怀里,支楞起耳朵仔细听着,生怕自家妹妹被她们说着说着,一不小心就给“计划”掉了。
记得当时是罚了五百块钱,顶得上老爸将近一年的工资,那时家里还就他一个人上班,估计交完了这笔费用,没喝西北风就算是奇迹了。
不过比起手足之亲,又觉得这笔钱实在是毛毛雨。
十几岁的时候,一生气就对老妹说:“要是没有你,家里就我一个孩子多好,什么东西都没人跟我抢!”
二十几岁的时候,却羡慕起孩子多的家庭来,传统的观念总是儿孙绕膝子孙满堂,而不是一代一个小娃娃式的伶仃。开始恨不得家里多几个弟兄姊妹才好,这种观念不知不觉中的转化,润物细无声,却一不小心就达到了质变,让自己都吃惊不已。
姊妹两个说笑起来,为这个叹息过好几次,后来就相视而笑。
再后来……
要是自家妹妹真被计划或者蝴蝶掉,活着还有什么趣儿?
听了好一阵子,依依发现她们也只是在惋惜那笔费用,而没有替计生部门居委会做工作的意思,她便松了口气,弯起嘴角,悄悄地笑了。
李淑梅怀里的韩瑶早就挣开她的手臂,自在地玩去了。
“说什么呢?还不快走。”李书文背着长柄的锄头,手里还拿着两把短锄,站到门口不耐烦道。
“快走吧。”
依依下地来,加入到屋外玩泥土的姐姐们当中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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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现了:写得少的原因纯粹是不舍得压榨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