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彗星袭月,不祥之兆。
袁不二卧而饮酒,自窗见异象,掐指算来,言曰:“彗在太微,血光将至。”又曰,“天刑开窍,七杀降世,这几万江湖老水,又要风卷云涌了”。
那年是洪武二十三年,十月,延安府兰县城外忽而断断续续下了两天的雨,正时值秋末,雨水冰冷刺骨,夹着北风寒流奄奄不止,使得兰县城外人畜无踪。恰好这兰县又地处丝绸之路必经之地,往来客商很多,是以即便在城外,每隔上三五十里亦有酒肆客栈,提供食宿……
“看这鬼天气,今天怕是又没生意做了!”吴小二叹了口气,起身提起裤子,直觉一阵冷风直钻要害处,忍不住打了个机灵。待他出了茅厕便撒腿跑向了酒肆,好似有个妖怪追他一般。
这酒肆的土墙木窗挡得住北风,却挡不住寒气,整个酒肆寂静、阴暗、湿冷,人身处其中,说不出的难受。吴小二一个人待在店里,想起自己老婆昨日受了风寒,今日卧床不起,连个说话的人儿都没有。偏偏这道路泥泞难行,怕是没办法进城买药,忍不住心中烦恼……
突的木门嘎吱一响,在这阴冷寂静酒肆里竟似有些刺耳惊心……
门开处,进来一个黑漆漆的人影,隐在阴影里叫人看不清楚。只是见那黑影缓缓走向一张方桌,虽然看不清楚,但却见这黑影走路时身子柔似无骨,姿态婀娜多妖,步子也迈的又小又碎,好似一不小心整个人都要摔在地上碎成一地,直叫吴小二恨不能冲过去扶一扶她。
“小二哥哥,你在看什么呢?”黑影女子正说着,忽的又捏住袖边遮嘴一笑,又道,“这一路可是害苦妾身了,这又饿又渴又冷,你若是心疼妾身,就快去拿些酒肉来,别让妾身遭这折磨”。
吴小二听这女子声音娇滴滴的,由不得咽了口唾沫,紧跟着连应了两声好。没得片刻功夫,已温了一小壶酒,切了二两牛肉,用一个大方盘托着送到桌上。他这时才看清楚这女子,真是个眼波流转,面如桃花,直看得愣了,过了半晌才问道:“这……这位客观可还要一碗热面”?
那女子声音娇滴滴的回道:“那便来一碗吧,还有这牛肉得再来半斤,这酒须得一坛才够,麻烦小二哥哥快些拿来”。
吴小二又连应了两声好,才转身往后厨去了,临走还不忘回头再瞧上一眼。
待吴小二到了后厨,心想这一个小女子哪吃得了这许多东西?定是有人同行!再说了这鬼天气又在城外几十里,虽算不上荒山野岭,但四处人烟稀少,这么一个美貌姑娘家,定有人相陪才赶得了路。想到此处,竟好奇起来,不由得从厨房门帷后面悄悄向大厅偷看,只瞧见那女子兀自坐在那里,并无他人……
吴小二将牛肉拿在左手上,右手抱了一大坛子烧刀子,刚出后厨就被吓了一身冷汗,差点把好好一坛子烧刀子都摔个稀巴烂……
原来,那女子对面端端得多出一个虎背熊腰的大汉。只见这汉子身高体阔,乍一看犹如一尊庞然大物。再加上吴小二刚刚偷看时,就只有女子一人,这么一个大汉凭空冒出来,谁一个不吓一跳?
只听那女子缓缓说:“锦衣哥哥,你追了妾身三个日夜,可是把妾身累的不轻。你这么一个身强体壮的大英雄,欺负妾身可怜柔弱。妾身现在反要请大哥喝酒吃肉,大哥可莫要恩将仇报,趁着妾身喝酒时偷袭妾身”。
那男子哈哈一笑,声音苍劲低沉,回道:“你莫要使这激将法,我是有几分力气,可你真算不得可怜柔弱”!
女子抿嘴一笑,斜着抛了个眉眼,又忽而一转,哀哀怨怨的说:“三日前你们七个锦哥哥追妾身,可把妾身吓坏了。妾身一个人怎么伺候得了你们七个,怎么今日就只剩下你一位锦哥哥了”?
男子却不急着回那女子的话,先是冲着吴小二喊道:“小二,拿盆清水过来。”然后才转头盯着那女子说,“别拐弯抹角,说不定等会就到了,也可能七八个时辰也赶不过来,”说话时男子便已倒了大半碗酒,这时拿起一饮而尽,又说,“……就算是只有我一个人,你恐怕是也伺候不起”!
“妾身伺候过的男人也有不少,哥哥可别小瞧了妾身。”那女子眉毛轻轻一挑,接着说,“只不过,妾身和哥哥都是奔波了几日夜了,不如先吃了这酒肉,闲一闲腿脚,妾身再伺候哥哥可好”?
这时吴小二刚好送了水过来,男子接过水,说了一个好字,干脆利落。接着洗去手脸上的泥水,二话不说就大口吃了起来。
二人一时无话……
三日前,狐娘子路过河南府济源县,当时手头没了碎银子,便去当地一家刘姓富户家里“借”了一些。哪里知道锦衣卫总旗燕常右等七人,前一日便到了此县,是以狐娘子拿了银子刚走,便有家丁报知官府,自此被燕常右等人跟上。先是骑马奔袭了整整一日,这马便要口吐白沫,只好改为脚力又跑了一日,身子自然已乏极了,才被三人渐渐追上,又撑着跑了一日下来,已然只剩燕常右一人。此时狐娘子也已实在跑不动了,便索性不跑了,正好看中这家酒肆,也不犹豫,便进来先休整一番。
此时,燕常右心中也是无奈。先是两日前七人在追赶中落了后,在一个岔路口只得一分为二。再后来乔近宜和张峰体力撑不住,也落了后,此时只有自己一人追了上来。他到了这种局面,却不知这狐娘子武功深浅,但光凭这份轻功,只怕难说的很……
又过了些时候,桌上食物已吃的所剩无几,而燕常右坛子里的酒喝了小半坛,虽然还嘴馋的很,却也不敢再喝了……
“妾身有件事不明白,还想这位锦哥哥说清楚了。妾身即使真的伺候不住,被抓被杀,妾身也都认了……”狐娘子忽然开口,打破了平静,也不等燕常右说话,便继续问,“妾身这些年虽然做了些事儿,可怎么也轮不到你们锦衣卫来过问,怎么突然就拼了命的追妾身”?
“好!”燕常右说,“就让你明白明白,两个月前长安府姓张的家里,十七条人命可是你杀的”?
那狐娘子也不说话,只是咬着下嘴唇,笑吟吟地睨了了燕常右一眼,极尽媚态。
“那人乃是胡惟庸的小舅子……”燕常右又喝了最后一碗酒,而后放下碗筷,接着道,“饭已经吃完了,也该是时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