旷野中繁星满天,墨蓝墨蓝的天,像经清澈清澈的水洗涤过,水灵灵,洁净净,既柔和,又庄严;没有月亮,没有游云,万里一碧的苍穹,只有闪闪烁烁的星星,宛若无边的蓝缎上的洒印着数不清的碎玉小花儿,秋风起处,营寨中的士兵升起一堆堆篝火,三五成群围坐在一起取暖。
李观鱼费力的咬了一口粗黑面饼,同冷风合着沙土一起咀嚼,一直到腮帮子发酸鼓的老高才勉强咽下,连滋味都不敢细品,生怕吃出酸腐的味道。
身旁的刘大棒几人却吃的津津有味,不时咂巴咂巴大嘴,用手在嘴下接着残渣,不敢有一丁点的浪费。
一块黑面饼,一碗野菜粥,这就是银行职员李观鱼穿越为军士张哲后吃的第一顿饭。篝火堆似着不旺的在寒风中摇晃着,空气中弥漫着呛人的烟火味。
李观鱼一张黑面饼吃了一半再就难以下咽,身旁的刘大棒眼珠子“滋溜溜”的转了几下,一直盯着李观鱼剩下的半张黑面饼。李观鱼见状将饼递去,刘大棒赶忙接了,用袖子拭去饼上的尘土,宝贝似得揣入怀中。
他身旁的老郑头看不过眼,白眼啐道:“我呸,我说你刘大棒这辈子是不是饿死鬼托生,半个破饼还跟个宝贝似的,瞧你那样,要是让你去吃山珍海味,你小子还不把自己的舌头也给嚼了。”
这老郑头就是当日骂刘大棒王八羔子的那人.老郑头在几人中年纪最大,快五十岁了,头发白了一半,黑脸上的皱纹如同刀刻,身子却是依旧硬朗挺拔,一双眸子炯炯有神,年轻时必定是极为勇猛的大汉。
刘大棒一听不乐意了,脸色一变道:“你个死老郑,俺吃不吃自己舌头关你*事,老子还没和你算账,差点害得老子挨了军棍!”刘大棒作势愈打,手却伸在半空不敢落下,只是虚张声势罢了。
老郑头看一眼虚张声势的刘大棒,面含轻蔑地嘿笑道:“嘿嘿,你刘大棒有种就和老子单挑,老子身子闲的痒痒,正想活动活动筋骨!”
刘大棒脸色变得铁青,却迟迟不敢答应,最后愤愤道:“老子惹不起还躲不起么,老子找丁老二他们几个耍钱去,不和你这*人怄气。”显是对老郑头十分忌惮。说罢站起身来,一溜烟的转身离去。
在一起的其余几人听说丁老二开宝局耍钱,忙不迭的跟着刘大棒屁股后面撵去:“刘大棒,等等老子,老子身上还有几钱银子,一发和你开个利市。”
这些军汉都是粗人,过的是刀口舔血的日子,无不好酒、好赌,听说有宝局,饭也顾不得吃了,一时间就剩下李观鱼和老郑头两人。
老郑头不好赌,却喜欢喝酒,这会摘下腰间的紫黑葫芦喝着小酒。凭他普通军汉的身份,寻思也买不起什么好酒。但是看他样子,喝完之后犹自咂巴嘴唇,不时用舌头舔舔唇边,样子很是享受。
李观鱼和他相处时日不多,自没有什么话说。还是老郑头觉得太闷打破沉默对李观鱼笑道:“人家都去赌钱,为何你不去赌,莫不是和我孤老头子一样不喜赌钱,只爱喝酒?”
李观鱼摇摇头道:“我身上没钱,就算有钱也不会赌的,喝酒么,此刻真的想大醉一场,或许睡着了就能回家。”李观鱼说的回家自是回到现代。
老郑头却以为他年轻想家,大笑几声,中气很足,震的李观鱼的耳膜一阵发紧:“年少离家思念家乡本是人之常情,但你要知道,自打吃上这军粮,就是脑袋别在了裤腰带上。听老哥一句,别想那些没用的,今朝有酒今朝醉,明天的事情管他娘的,莫要再想起家乡之事,来,喝一口老哥的老酒!”说着把紫黑葫芦递到李观鱼面前。
老郑头看李观鱼十七八岁年纪,神色虽然显得成熟,但见他思念家乡,毕竟还是有少年人的一丝稚气,不由触动自己心事,心中暗叹道:“要是我儿还在,也有他这般大小了吧......”
李观鱼刚把酒葫芦举到嘴边,紫黑葫芦入手冰凉沉重,不知是什么材料制成,刚接开盖子,一股浓郁的醇香就扑鼻而来,显是好酒,忍不住灌了一大口,果是好酒。
李观鱼后世时候是银行的业务科长,应酬免不了会有许多,喝的酒多了,也算个酒中行家,对酒的优劣自是分的清的。
李观鱼将酒咽下,长舒一口气,似要吐完胸中的郁闷,忽的大声笑赞道:“好酒.......”
老郑头看他神情欣然,眼神之中却带几丝沧桑苦闷之色,也不问他原委,只是手捋胡须问道:“小兄弟年纪轻轻也懂酒么?”
老郑头目光犀利的看着李观鱼,仿佛要将他心底看穿,雄雄的篝火映在眼中,如同利剑一般闪亮。他见李观鱼神色有异,但是对这酒是发自内心认可,无形当中引为同道中人。说话语气也客气几分,完全不像和刘大棒那等粗汉打交道时的粗鲁。
李观鱼酒精上头,心中也好受许多,笑着吟道:“天下美酒数杜康,酒量最大数刘伶。杜康酒名不虚传。”这杜康酒后世李观鱼常喝,虽然年代不同,但是酒的酿造配方和品质确实相差无几,闻其气,品其味,已知葫芦里面装的是杜康,顺口就把记得的一首杜康酒诗念出一句。
老郑头讶异一声,眼前一亮,面色带喜也吟道:“饮进三杯杜康酒,醉倒刘伶三年整。”这一句正是李观鱼所吟之诗的下一句。
李观鱼也是一脸惊讶的看着长相粗鲁的老郑头,两人目光相交,不由都是一阵会心的大笑。
这首诗说的是西晋名士刘伶醉酒的故事。话说刘伶饮尽天下好酒,遇杜康酒家。店主人以一坛杜康老酒开店多年,寻常客人醉酒不过一碗,刘伶自恃量大,连饮三碗,不想一醉就是三年。
老郑头笑道:“没想到张兄弟也知道这杜康老酒的典故,果然是我酒道中人。听你口气,以前也是读过书吧?”
李观鱼愣了愣神,才想起自己现在的身份是大明正统十二年间的边关小卒张哲。
张哲也笑道:“杜康老酒名闻天下,我只不过是喝过几次,依稀能够识得。这书倒没读过几本,勉强认识几个字罢了。”
李观鱼在后世是大学本科毕业,但以这个时代读书人所学的标准衡量真的是不算什么,充其量也就是个半文盲。
老郑头哈哈道:“读书并不在多。这要看你怎么去读,读好书不要读死书,看那等酸秀才满腹学问,却百无一用,有句俗语‘秀才造反,三年不成’就是说的这等人了。”
明代把科举制度发展成为一种文化专制制度。科举规定,考题要从四书、五经的文句中摘取;文章的结构要分为破题、承题、起讲、入手、起股、中股、后股、束股八个部分——俗称八股文。八股取士制度把知识分子束缚在四书五经和程朱理学之中,禁锢了人们的思想,严重阻碍了中国科学文化的发展和社会的进步。
这个时代重农抑商,商人就算有钱,社会地位还不及一个只有三五亩地的小地主,所以升官发财的途径几乎全靠作官,而进入仕途的主要途径就是科举考试,考取功名的难度不是一般的大,许多人苦读一生也不见得考个秀才举人,自己却变得手无缚鸡之力,为人也有些痴痴傻傻,酸文弄墨,一派的孤芳自赏。要不是明朝对读书人还算照顾的周到,早不知饿死多少人了。
两人正在说着,就听营地内传出一阵的吵闹声响,一众耍钱的军汉闹了起来,为首的就是刘大棒。
刘大棒扯着嗓子叫道:“我*你个丁老二,你小子坐庄赢了几把了,老子刚赢钱你就想不玩了,没这个道理!”众军汉一阵附喝。
丁老二脸上满是雀斑,五官长的看上去很是拥挤,这会勉强挤出一个灿烂的微笑,活脱脱一个雪白的大肉馒头:“我说刘大棒槌,兄弟这不是肚子不舒服赶着方便么,要不改天再玩?”
刘大棒手气正好,那肯不赌,不依不饶的皱着眉头道:“谁不知道你丁老二一贯的赢钱不手软,输了就肚子痛。今天就算你肚子痛拉在裤裆里,也要继续玩上两把。”众军汉又是一阵喧闹。
丁老二只是要走,刘大棒和众军汉依旧要赌,不觉丁老二和刘大棒发火动起手来,一众军汉也顾不上赌了,乐呵呵的围在周围看两人掐架,不时的添油加醋,喝声好来。
丁老二赌钱是把好手,打架却不是刘大棒的对手,一会就鼻青脸肿。他恼羞成怒,随手抓过一柄钢刀指向刘大棒,眼珠子发红怒吼道:“老子一刀砍死你个*人。”说着手中刀扬起就往刘大棒身上招呼。
众人一见齐齐大叫一声,做鸟兽散去。丁老二追着吓得屁滚尿流的刘大棒只是不放,腿上忽的被什么东西打中,脚下一软扑通倒在地上,当啷一声钢刀远远的丢在一边。
老郑头怒道:“都不要命了,闹出这么大的动静,要是被都司大人知道,还不把你们的脑袋搬家,军规你等也是知道。”老郑头这番话如同一盆冷水,瞬时将丁老二火药桶般爆出的怒气浇灭。
旁边有人咋呼道:“周都司来了。”丁老二赶紧起身跑没影了,其余人也是跑远不见,事态立马平息,好像没发生过一样。
丁老二冷静下来,突然想起腿上那阵酸软,眉毛和鼻子快要挤在一块的自言自语道:“好好的怎么就腿软了?最近就没碰过娘们,莫不是我肾虚了?”
张哲看的明白,那老郑头手指尖猛地一动,便有一物迅疾的飞出打在丁老二腿上,接着身形一溜烟的滑了过去,迅疾敏捷好似狸猫,莫非这老郑头手下还是什么高人不成?
刘大棒一肚子怒火正待找丁老二算账,捋捋袖子道:“丁老二你个王八蛋,不仗义的搓鸟,老子。。。。。。”话还没说完,就感觉气氛有点不对,周围怎么这么安静?一转头就碰上了一道冷冷的目光,忍不住大了个冷战,心道:“这番苦也!”
就见周都司面色带寒的站在刘大棒身后,冷冷的问道:“刘大棒你要找谁算账?别急!先和本大人算算,加上记下的那三十军棍,你这番营中斗殴该当何罪!”周都司说话间脸色越来越难看,到最后变的铁青。
刘大棒吓的赶紧跪在周都司面前,裤裆里湿漉漉一片,叩头不止,呼天喊地大叫道:“都司开恩啊!大人开恩啊!我再也不敢了。。。。。。”
任凭这刘大棒百般哀求,周都司不为所动,戟指怒目:“来人!把这刘大棒拖到一边重打一百军棍,以正军法。”身边亲卫应了声诺,就要把刘大棒驾到一旁。
刘大棒闻听周都司要将自己打一百军棍差点没昏过去,暗道:“我命休矣!”裆中黄水顺着大腿流到地面,味道腥臭难闻。身子一软,好像一滩烂泥般倒在地上,任由亲卫们把自己拖走。
刚走出几步就听马蹄声响起,由远及近,一名斥候骑快马奔入营中,在马上不停的大叫道:“不好了!不好了!有鞑子来了,鞑子往这边冲过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