善教宫里,看着又是“按时”上学的海棠,杨婉兮颇有些无奈道:“你怎么从来都不迟到啊?”
海棠笑嘻嘻道:“夫子这么严厉,我怎么敢迟到呢?”
杨婉兮翻翻白眼道:“这又是胡说了,我什么时候对你严厉了?不过是你爱玩儿罢了,所以才这么兴致高昂的。早知道你这么勤奋,我就不给你开那么多的课了。”
海棠忙道:“我勤快一些,夫子不高兴吗?”又仿佛很无辜地说道:“以前人家从不这样的,不想夫子倒不高兴了。”一边又做出很委屈的模样。
杨婉兮无奈道:“算了,被你打败了,算你是个好孩子行不行啊!”
海棠咕哝道:“什么算啊,人家本来就是啊”
杨婉兮懒得跟她辩论,只好随她自己臭美。
于是问她道:“我们今天该读什么了?”
海棠哼道:“每次都来问人家,今天好像该读《烈女传》了。”
杨婉兮心道:《烈女传》吗?好像以前也看过啊,就是不知道这里的烈女是不是跟自己那个时代的一样。
于是拿出书本,随意选了两篇,先让海棠读了两篇,然后又把内容详细给她讲解了一遍。讲完后,这个小丫头却不高兴了。
原来这书中讲了这样两个故事。第一个故事倒还讲得过去,讲了一个贤明的女子,丈夫得了恶疾,却不愿顺从父母之意改嫁,而是尽心尽力侍奉自己的丈夫,并在丈夫去世后替他尽孝道,为公婆养老送终,后来就受到官府的表彰云云。
小丫头听完后,倒是赞道:这个女子倒是挺善良的,只是有点可怜了。
杨婉兮问其故,海棠又说道:“你想啊,她一个人,要侍候那么多人,多辛苦啊!而且家里又那么穷,想吃点好的也不能吃,想打扮又没有东西打扮,想出去玩也出不去,天天除了干活就是干活,这样过一辈子,多累。”
杨婉兮笑道:“可是后来她不是被表彰了吗?”
海棠道:“那有什么用?她都老了。”
杨婉兮点点头,道:“是啊!青春只有一次,所以我们才更要好好珍惜。不过这个女子倒也真得算是有情有意的。若是我们碰到了这样的事,虽也不会随意就把别人抛弃,但或许并不能像她做得一样好。但这也正是‘真情’二字的含义所在。父母之于子女是这样的,能够做到肝胆相照的朋友也是这样的,甚至能够做到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陌生人也是一样的。”
海棠点点头道:“夫子对海棠也是一样的吗?”
杨婉兮笑笑,却没说什么。
接着讲的第二个故事,就不近人情多了。说是有一个女子,自己的丈夫死了。她没有办法养活自己,又不能依托亲戚过活。有个邻居说,你不如改嫁吧。她把邻居骂了一顿,说他败坏自己的名声。回到家里,便决定自裁。于是就到亲朋好友家里,把这个消息告诉他们。亲朋听后,纷纷赞同,于是相约在某一天,带了酒肉,聚在这个女子家里,大家吃喝一顿后,就看着女子上吊自尽了。亲朋纷纷称赞她的节烈之举。
不想海棠听完这个故事,先是“蹭”地从座位上站起来,又“啪”地把书摔到了地上,一边不停地说道:“气死我了!气死我了!怎么会有这样的事呢!”
杨婉兮心中暗叹,果然哪,没想到隔着这么遥远的时空,这女子的地位竟然出奇地一致。自己眼中所见是如此,书中所写也是如此。
不过看那小丫头的模样,还是先安抚她吧。
于是忙说:“好了好了,不过是一个故事而已,你不喜欢,咱们就不读了。何必跟它生那么大的气呢!”
海棠顿住了焦躁的脚步,瞪着圆圆的眼睛道:“夫子怎么这么说呢!虽然是故事,也不能这样写呀!那个女子都要死了,她的亲朋好友不禁不劝她,反而看着她死,不是太没有人性了吗?”
杨婉兮无奈道:“没办法,他们又养活不了她,她活不下去了,只好自尽。否则,只能改嫁了。”
海棠小小的心里,虽然对于“改嫁”二字没有概念,但也知道这是不好的行为。于是也苦恼道:“是啊!她不能改嫁,可是——可是她也不用死吧。对了,以前的夫子说过‘蝼蚁尚且偷生’,她怎么能说死就死呢?总会想到办法活下去的吧?”
杨婉兮道:“正是因为不能改嫁,所以才活不下去了啊。而且——”她又接着道:“你是没吃过苦,当然不知道这百姓的日子过得有多艰难。你以为在我们这种时代,一个小女子想要自己活下去有多容易吗?”
海棠还未答话,窗外却有一个不满的声音道:“我们这个时代怎样了?朕不知道,我淮安朝如今四海升平,百姓安居,怎么就没有一个小女子的活路了?”
话说到后面,已是带了薄薄的怒意了。
杨婉兮二人一惊,忙向门口望去,只见当今天子安于洛商满脸不悦地迈步而入。后面跟着无奈的祥子公公。
原来他们在窗外已听了很久了,此时听了杨婉兮如此“大逆不道”的话,却终于忍不住地走了出来。
杨婉兮无奈地想:“这个皇帝是怎么回事?怎么总做这种事呢?”忙跪下去,道:“皇上吉祥!”
安于洛商“哼”了一声道:“平身吧!”
海棠这小丫头却是兴奋无比,只不过随意地行了一礼,就忙扑了上去,像只八爪鱼似地抱住了安于洛商,一边道:“父皇你怎么来了!是看海棠读书来了吗?海棠好高兴哦!”
安于洛商不觉有些尴尬,忙清了清嗓子,又忙把海棠抱到身边的座位上,一面低声安抚了她,一面又回头正色对杨婉兮说道:“你且说说,我们这个时代到底怎么了,怎么就引你说出这样大逆不道的话来……”。
杨婉兮连连在心中叹气,怎么又被安了一顶大帽子。看这个年轻皇帝的脸色,似是很不高兴。自己不过是就事论事,有感而发而已。他怎么就这样较真呢?
却也不得不解释道:“皇上,我们在讲故事,我——民女也只不过是对故事中的情境随意发了些议论而已。并无它意,皇上不要错怪了民女。”
“哦?真是这样子得吗?”安于洛商似笑非笑地瞅了瞅杨婉兮问道。
杨婉兮却是面不改色地答:“正是如此。民女怎么敢妄议朝政呢!”
安于洛商却道:“我看你不是不敢,难道你随意妄言话还少了吗?”他自然是指杨婉兮对宫廷的议论。
可是杨婉兮哪里就想那么远了,心中奇怪道:我这一段时间够谨言慎行了,难道还有什么话说错了,被人听到了?不对呀!左思右想都没想出来,于是只好三缄其口。心道:随你怎么说吧,我不开口就是了。
安于洛商没想到她竟然也会装聋作哑起来,斜觑着她道:“怎么不说话了?难道是心虚了,还是在暗自腹诽朕呢?”
杨婉兮叹口气道:“皇上圣明,民女无话可说!”
安于洛商听她这话,不由得就有些生气,道:“刚刚你还言之凿凿,说什么这个时代没有一个小女子的活路,怎么这会儿就偃旗息鼓了?若是你自觉说错了,就给朕磕个头认个错,朕倒也不是小气之人,就当你是无心之失吧——”。
杨婉兮听得安于洛商的话,心中别提有多别扭了。这不是故意找茬儿嘛!看了一眼上面,只见安于洛商正好整以暇地浅酌着一杯茶,那本是自己晾了好半天的,现在正是不冷不热。旁边,海棠那个小丫头倒也不闹了,只是歪着小脑袋,一会儿瞅瞅这个,一会儿瞅瞅那个,脸色古怪。
她不由心想,不是你们逼着我来教书的吗?这会儿又故意刁难。看海棠的样子,若是今天认了错,那可就糗大了,不知道小丫头以后怎么看自己呢?那还怎么教她?而且,这个年轻的皇帝怎么这么无聊,放着正经的国家大事不管,倒和自己这个小女子过不去。还有,我那杯不浓不淡、清爽可口的茶啊,怎么就落到他嘴里了呢?
不由得就有些无名火起,抗言道:“皇上,民女不知道自己哪里错了。”
“哦?”安于洛商没想到她竟有这样的胆量,道:“你对我们淮安朝妄加非议,这还不叫错吗?”
“民女之所以这样说,也不是没有理由的。何况——即便是普通的百姓,茶余饭后也会议论议论国事的,只不过皇上您听不到而已。若是议论国事就是大罪,那天底下的百姓岂不都是有罪的?古书上说‘防民之口,胜于防川’,相信这个道理皇上不会不明白吧?若是以这个理由就治民女的罪,恐怕这才会招来非议呢!”
“哼哼!好——好——好一个牙尖嘴利的小丫头,我倒是小瞧你了。”安于洛商不怒反笑。“你这样说,倒显得朕是在小题大做了。那朕就听听,你到底又怎样的理由,若是能够自圆其说,朕倒可既往不咎,如若不然,哼——”!
海棠看着安于洛商不安道:“父皇——”。但见父皇脸色不善,却也不敢再说什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