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晏只想快快逃离这个地方,疾走几步见面前是个竹林子便一头扎进去,捡了个石桌石凳坐下来,要哭罢,又怕人瞧见闹笑话,要忍着,却也实在忍不了了。
枉她自以为康泰与英华和她早已情同手足,即便历经千百年也不会改变,到底还是变了,他们竟抛弃她背叛她欺骗她!
清晏的心里憋着一口愤愤不平的情绪,英华所谓的“对不起”、“我们的难处”,现在她全了解了,原来她心里早就有了康泰!
即使这些背叛、欺骗都还算是小事,那么一种恶心就无处可藏了,清晏满脑子都是康泰与英华的絮絮耳语默默温存彼此拥抱,恶心欲呕之感悠悠从心底一直漫到了嗓子眼儿。英华是她多少年的密友,那是不必说的,康泰是她至诚至纯的初恋,更是不必说,她以为这么亲密无间的三人行,永远不会沦落到这么个悲戚的下场,最后……他们一起背叛了她。
那边林子里一声响动,清晏赶紧慌慌张张地擦去眼角泪痕,心里怦怦直跳,只以为是保泰追了她出来,一边要破口大骂他可耻卑鄙,一边又心中绞痛说不出话来,扭头一看,原来却是佛拉娜悄然站在她身后。
清晏苦笑,牵动嘴角带了苦涩玩笑道,“姐姐身上可带了题诗的帕子?也让我学学潇湘妃子焚诗稿就好了。”这玩笑开得甚是无趣,而红楼此时压根儿没有的事,佛拉娜听得一头雾水,清晏点点头,自言自语道,“也是,这会儿还没有呢,等我见了曹雪芹,我来告诉他这伤心断肠是什么滋味,也不用高鹗来续后四十回了。”说完,又兀自一笑。
这一笑倒让佛拉娜有些慌了神,忙忙地走过来,又用手探探她额头,上上下下地打量,“怎么好端端就魔怔了?”
清晏一开口,话还未说出来,眼圈儿已红了,平日里清晏总不肯挢揉造作惺惺作态,一则她自己不喜欢,二来别人看的也厌烦,这会儿无数心事竟没有一言半语可说,只伸出食指点了点自己心口,强忍着泪意轻声喃喃,“这里,很疼……”
佛拉娜看见她这样,甩手跌足道,“一时半会儿不见,也不知你去了哪里变成这样了?难道保泰对着你一通狠揍?”
饶是清晏此时心中酸楚,听得佛拉娜说保泰对她“一通狠揍”,还是忍俊不禁,这一笑,也慢慢收了泪。
佛拉娜见她情绪转好,又用别的话劝慰开导,“小姑娘,我虽不知道到底是个什么事儿却也猜得出大概,要么是石英华当面一套背后一套拿什么事儿诓了你——咳,依着我说,她那样的人早早看清也好。要么……”佛拉娜未语先笑,“要么就是果真喜欢上保泰世子了。”
果然佛拉娜不知前因后果也猜了个七七八八,清晏暗自慨叹,那里佛拉娜“哎”了一声直拍胸脯,“你真是个傻孩子!什么人也值得你哭得眼泪流到脖子根?真这么着,我替你做主!等你到了适龄的年纪,倘若你这心还没变,我必定让保泰世子娶你!侧福晋都嫌委屈了,叫他休了嫡福晋呢,却也不太厚道,不如平妻好了,就平妻吧!怎么着小姑娘也是我认了的干女孩儿。”
清晏见佛拉娜说的头头是道已觉得好笑,抹了眼泪一笑,“姐姐说的可别忘了,保泰世子呢,还是算了,至于别的,往后我看准了便求姐姐!”
清晏这么说着,余光瞥见竹林远处走来一人,影影绰绰大约是保泰世子的身形,想见是怎么回事,冷笑一声,又对佛拉娜问道,“姐姐,倘若是恨一个人恨到了极致,终我一生也不愿见,你说这世上可有什么地方,教人想进的进不去,想出的出不来?可有什么地方,倘若你不愿见这个人,就永远也不必见的?”
佛拉娜长叹一声,“你说的这般去处不过两个,一个是阴曹地府之内,一个便是那深宫红墙之中。”
清晏听了,心里已大致有了计较。恰逢这几日博敦出京游猎,她身边也并无什么可以商量的人,食不能咽夜不能寐,夜夜梦中惊醒,只好秉烛又坐到天明,捱到日头上来才睡得一时半刻,三奶奶见她小小年纪已精神疲惫形销骨立,不由搂着她大哭起来,又打点人出去请大夫去,连带着二奶奶见到这场景想起死去的女儿依兰也触景生情地抹起泪来,当下一片呜咽,赵嬷嬷上前原要安慰三奶奶一番,五丫头清晏却是她奶大的孩子,说着自己也哭了。
反是清晏看三个女人相对而泣便笑道,“母亲姨娘嬷嬷且先别哭,我并没有怎样。”又转脸对三奶奶笑道,“额捏出身世家,有几件事情想问问母亲。”
三奶奶拿帕子拭了眼泪,“我的孩儿,什么事叫你日日忧心?”
“原本听阿珲说,我们家的女孩儿长到一定岁数也是要入宫去选秀,或有人参选宫女的?”
三奶奶讶异道,“若是为这件事烦恼也忧心得太早了一些,那得是十三岁上头才有的事儿,选作秀女娘娘自然不敢想,选进宫作宫女虽然是苦了一些,到底还能够出来,虽说是三十岁放出来,也有可以通融的,或是跟个有头面的主子,往后婚配倒比咱们能配的人家好。更何况,选进宫去哪是这么容易的事?即便是作宫女,样貌品行也是百里挑一的,不信你问二姨娘是不是这样?你上头几个姐姐,连同舅舅家的两位表姐,哪一个不是出挑的,到底也都落了选。你何苦早早烦忧起来?”
清晏又道,“额捏可知道哪些妃嫔主子们进宫,可否选定一二人入宫随往呢?”
“这也不是没有的,只看她家世如何,门第如何,与宫里头是否相熟。一般的,封了名号的也可带了自小伺候的丫头进去,普通人家嫁姑娘还可带陪房丫头呢,又遑论这些人了。”
“额捏,”清晏唤了一声,转脸便有几分认真神色,“人活着也不易,这世道身为女子更不能为自己做主了,或被人强娶为妇,或不得公婆喜爱,或生下子女遭受歧视,乃至于孩子受虐早夭也不得抗争,自己最后郁郁而死,是多大的不幸与摧残?就近的说来,尔佳表姐自个儿没个倚仗自作聪明,便被人强娶了去,璇瑛表姐倒有几分聪明,给自己选了个庇护,给了保泰世子作妾,日子也算安心舒泰,可见有个倚仗错不了。”
三奶奶见清晏这么郑重其事大抒感慨,听得一头雾水,正是怔忡间,清晏又道,“两害相权取其轻,既然不入宫也未必有入宫的好,入宫尚能寻个庇护倚仗,我看,进宫去倒好。”
三奶奶先是一惊,再是一笑,指着清晏对赵嬷嬷二奶奶等人笑道,“你们看这孩子岂不是异想天开?你倒想入宫呢,谁让你一个毛孩子进去?那皇宫里是什么样地方,吃人不吐骨头,你这点儿思量,还不进去两天便被人吃干抹净了?”
“不会的,额捏,从前佟家那位姐姐与我提了许多次,因我眷眷不舍家中父母姊妹只是一味推脱。如今机缘已到,让我进宫历练一番岂不也好?”
三奶奶这才明白她前番铺垫原不是天花乱坠的胡话,她早已自己拿定了主意,来给她下个套,由不得她不答应了。三奶奶想了片刻,一时敷衍她道,“待你阿玛回来再说。”
托津回来听了大怒,“咱们家虽不是大富大贵也决计沦落不到为奴为婢的地步!这丫头竟还心甘情愿闹着要当奴才去,糊涂油蒙了心了。”命人带回东厢去守住,不许出门半步,亦不许给她饮食。
清晏饿了两日饿得前胸贴后背,渴得唇焦口燥,她阿玛来问她,她偏又咬定了主意不肯改口,直到傍晚薄暮时分,一个丫头给她开了门,清晏正惊喜,丫头告诉她,石家小姐上门来瞧她来了。
清晏听了脸色一寒,英华已走进来,屏退丫头,又关上门。两个人默然无话,英华的脸色渐渐尴尬。
“晏儿,哎……如今让我怎么说才好。”英华脸上有些薄红,难堪启齿,“你恨我也罢,只是别恨他,他也有他的苦处。”
“他?谁是‘他’?你们已这般亲密,还来告诉我做什么。”清晏提起来越发恼怒,一阵恶心由心里生出来。英华却道,“清晏,你不能这样胡乱误会人,你听见什么也未必是真的,岂不闻有句话叫眼见为实耳听为虚么?”
清晏苦笑道,“正是太知道这话,才明白所见不假。你们已……已那样,彼此亲亲密密,窃窃私语,互诉衷肠,既然如此,又何必来骗我呢?”清晏想起当日情景,心里只觉得酸楚难耐。
“你可冤枉了他了!枉他在竹林外站着,听了你一句恩断义绝的话戳心戳肺,几天寝食难安的,我说,‘你去找清晏说说清楚’,他又不肯,只有自己熬着……”英华说着眼睛却红起来。
“难为你竟为他哭!英华,你们彼此相爱了我也并不怪你,只当作从此以后咱们陌路相见,可你为什么又来这里替他传好话,仿佛他对我痴心不改似的,岂不是成心来恶心人?”
“相爱?”英华苦笑一声,“他从不爱我,清晏。他家里妻妾无数,心里到底只有你,然而事到如今妻妾成群他却自惭形秽,这才不敢来认你。”
清晏轻轻点头,亦是只有唇边苦笑,“是吗?他妻妾成群,心里尚有我这一抹‘不能忘的白月光’,我好感激啊!可惜的是,我却没办法接受一个不再是康泰的保泰世子,不能接受一个对谁都怜香惜玉听不得别人半点儿委屈见一个怜一个的多情公子。英华,己所欲者,未必可施于人。你将他让给我,我也消受不起了。”
英华见句句被她拒绝,处处碰壁,也落了个没趣儿,只得怏怏而回,走到门边上,却听清晏哽咽得喊一声,“等一等。”
英华以为事态转变,回头去瞧她,却见清晏默默闭着眼睛,不肯流出泪来,却一字一字道,“以后我和你们再不相见。你们是皇亲国戚,大家闺秀,我只是寒门女子,终我一世,必和你们二人再无交集!”
清晏含泪关了门,知道一切已算是结束了。那许多情场失恋的工作失意的婚姻失败的,到头来无处可逃便削了头发出家去了,清晏自以为能了解他们切肤之痛,如今躲又能何处躲?机缘巧合,跟着佛拉娜入宫,倒好像成了最好的一条路了,她宁愿老死宫中,只在一座小宫殿里与佛拉娜相伴左右,也再也不愿意见到这两个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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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点多的时候好难登,八点十三分敲完这章,到现在才发上来。不知道有没有南京的筒子,说个笑话给你们听,昨天九点多有事要去仙林,结果天黑什么路都看不见,一开开出了南京城,开到句容去了……最近事可能比较多,这两天都没来得及更新,不好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