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柔笑道:“看来世上的事皆有定数,不经这一番变故,倒成就不了今日你这一身医术,这是百姓之福,千万别负了你这一身本领。”说完,停顿一下,又笑着问道:“刚刚你身边好像还有位公公,他是……”
施桐微笑着说:“她是我的徒儿,叫新月。”
曹柔咦了一声,接着笑道:“你都收徒儿了?新月……可是个女孩儿的名字?”
施桐笑着点头,“是个女孩儿,父母早亡,我和她在一起也算是相依为命了。”
曹柔嗯了一声,感慨道:“你收了这徒儿,毕生心血也得以相传了。这世上,有人辞官归故里,有人连夜赶科场,有人痴妄念情殇,倒不如你淡然一生、匡扶济世了。”
施桐笑了笑,见她神情间夹带了几分倦意,便问道:“娘娘可是身子不舒服?”
曹柔笑道:“也没什么,就是年纪大了,说上几句话就累了,今日见到你太高兴,哭笑了这阵子,居然不见平时那般无力。”
施桐扶曹柔躺下,为她把脉。曹柔靠着绣枕,笑盈盈地望着她。
“娘娘为何笑?”施桐见她笑得释然,忍不住问道。
“没什么来由,就是见你和十多年前一个模样,应了心中期盼,便觉得高兴。”曹柔说。
施桐微微一声叹息:“施桐一直在逃避,行遍天涯路,偏偏不愿回京城来。若不是这次遇上卓公公,施桐只怕会一直错下去。”
曹柔笑道:“这就是宿命,注定你要回来,注定我们会再见面。”
她俩说着话,不经意从正午的阳光明媚直说到黄昏的夕阳西沉。后来卓清进来掌灯。施桐写了张方子交给他,“按这个煎服,每日早晚各一剂。”卓清细致审阅后收入怀中。
施桐想起新月,便问道:“卓公公,我那徒儿……”
卓清笑着说:“她正在隔壁屋里看济王的书岫解闷呢。”
曹柔听了问:“栩儿回来了么?”
卓清摇头。
施桐想起那与新月极为相似的画像来,心中便觉不安,虽然听了曹柔和卓清的对话,明白济王便是曹柔之子,但因和这个济王素未谋面,心中依然充满顾虑,却又不好明言,只得轻轻笑道:“还是让她过来吧,免得弄乱了屋子,王爷回来见了生气。”
曹柔哪里知道她的心思,笑道:“倒不关你徒儿的紧,是我那孩儿不懂事,顽闹贯了,怕他冒犯了姑娘家。”停顿一下,她的笑容退下去,又说道:“我只得这一个孩儿,单名一个栩字,跟我在这冷清的凝和宫住得久了,心性不似别的孩子那般乖巧谦让,再加上我想他自然天成,平日里便少些管束,他虽顽劣不羁,但本性还是善良温和的。”
施桐想起那店小二对济王的评价来,也不多说话,只是笑道:“娘娘的孩儿总是娘娘最了解,别人说什么倒不必理会了。”
她们在屋里说着这些话,新月正在隔壁屋摊看一帧字画。
卓清领她进门后,便没了身影。新月坐得无聊了,见里间的书桌上摊了些卷轴,便走过去随手翻了翻。
信手展开一卷来,新月立刻被吸引了。
那是一幅画。画中的天地一片苍茫,远处的山峦,近处的湖泊和小径,全被一片白雪覆盖,湖中一叶乌篷扁舟,舟头迎风立着个身影,一袭白袍,衣角被风扬起,他单薄的身影与周围的雪景合为一体,仿佛随时会消融其中、隐没于天地之间。但再细看,又觉得那身影绝然孤傲,立于苍茫间,却高于那片苍茫,白色的湖泊和山峦只是一道无力的风景,那舟上的身影旷古绝今,淡泊孤寂直指苍穹。
画的左上角题了三个字,江雪图。落笔苍劲有力,笔划流畅如行云流水。
新月不由看得痴了,怔怔地对着那幅画出神。
天色暗时卓清进来唤她吃晚饭,见到她的样子,笑道:“那是济王画的,虽然传神入境,但我总觉得太苍凉了。”
新月愣了愣:“济王?”
卓清笑道:“这是济王的书房。”
他说完便出去准备餐席了,留新月在原地继续发呆。
曹柔说了那些话,精神不济,先小睡了一阵。施桐和新月随便吃了点东西后又回房去守护她。
屋内光线微弱,怕惊了曹柔的睡意,卓清只点了一盏小灯。
夜深了,屋外传来风吹林叶声和虫草的微鸣声,施桐站身去关窗。
曹柔立刻惊坐起来,施桐忙安慰她:“娘娘不要担心,施桐只是起来关窗子,施桐不会离开。”
曹柔转忧为安,但睡意却没了。卓清进来说:“施御医和徒儿就留在宫里过夜吧,多陪娘娘说会话,凝和宫冷清,绝少有人来,多两个人少两个人是没人会在意的。”
施桐点头,随后和新月小声嘱咐了几句,便回到曹柔床边来彻夜守护。
卓清带新月来到院南边的一间厢房:“这屋子一直空着,下午我已经仔细打扫过了,沐姑娘就在这里安寝吧。”
新月微笑着向他道谢和说晚安。
夜深了,她躺在床上,一会儿回想着施桐和曹柔相见时的样子,一会儿想着和易安的约定,她迷迷糊糊闭上眼,脑海里又浮现出那白衣人立在船头的画面来,朦朦胧胧只觉得一阵酸楚,仿佛那画中的孤寂也进入了她的身体。她疲惫地醒了过来。
屋内很闷,她下床来,推开窗子,呼吸新鲜空气。
院墙边的修竹在月色中泛着翠绿的幽亮,她忽然看到一个人影打林前走过。她马上惊异起来,开门追了出去。
她一眼就认出了那个人!虽然只是个背影,但那抢走爹娘信物的人的样子已经被她牢牢刻在心里了,化成灰,她也认得出。
她追了出来,但那人却走得更快,她始终只能远远地看着他的背影。她顾不上什么了,一心想着把爹娘的信物要回来,便跟着他的身影一路追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