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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0章 映月潭老龙献绂 宿云渡野鹿指迷

蜻飞子曰:“三服念师心切,吾与相别时,彼言如得遇师,即速报之。纵师弗遇,得遇一道门兄弟,亦必邀至彼洞,以遣愁怀。兹幸尔我重逢,不如同到紫泉洞中与之一晤。”椒花子曰:“可。然紫泉洞中仅彼一人乎,抑有并洞而居者乎?”蜻飞子曰:“三服教有二女,一名蓉花,一属女蟒,皆彼所救者。”椒花子曰:“己道尚未深得,乌能教人?”蜻飞子曰:“彼暂收下,以俟吾师耳。”椒花子点首道是,当即挽手乘风,直向紫泉。

行到中途,忽见一缕黑云停于天半。椒花子曰:“天半黑云停着,不识内有何妖。”蜻飞子曰:“天下妖属多矣,何必问之。”殊意二人刚到黑云之下,云内突坠二女,将路阻着。

二人极目,似曾相识而又不能确认者。二女亦然。彼此顾盼良久,二女方欲问及姓名,椒、蜻二人已驱风车,向紫泉山而去。

二女转至前面,复腰遮而询曰:“二妖为谁,欲向何往?”椒花子曰:“男女不相赠答,何劳汝询耶?”二女曰:“猝尔相逢,何妨问讯,如弗言出,是地不准过焉。”椒花子曰:“小小丫结,有何道法,敢阻吾路。”二女不言,各执双刀,并力阻定。蜻飞子怒,遂与椒花子上前分战。一时黑云密布,狂风乱卷,斗作一团。

正酣斗间,恰遇二翠闲游,遥见黑云内四妖争斗。二翠风车驱动,急来看之,乃凤春、紫花娘与二道士也。翠华谓翠盖曰:“吾观道士形容,好似道兄椒、蜻二子。”翠盖曰:“如此须向前去,劝罢争战,再问来由。”言已,遂向战场止之曰:“凤、紫二姑姑,休得争战。”二女停斗回视,二翠也。其时椒、蜻二子亦停斗退下。二翠遥而询曰:“汝二道士,其殆三缄门徒椒、蜻二子?”椒花子惊曰:“二女为谁,知吾名姓?”二翠曰:“汝忘碧玉山之翠华、翠盖乎?”椒、蜻二子喜出望外,上前细视曰:“汝华、盖二道妹耶?”二翠曰:“然。”“然则此二女又属何人?”二翠曰:“彼乃凤春、紫花娘也。

前在碧玉时,亦曾见之,兹何各不相识?然尔我分别已久,今日喜得重晤,请到吾北凤山内消闲几日,可乎?”椒花子曰:“可则可耳,奈吾二人约往紫泉去会三服?”二翠曰:“紫泉山历吾北凤不远,三服既在彼处,兄请先到北凤,后至紫泉不迟。”蜻飞子曰:“道妹之言亦是。”即与四妖女同至北凤山中。二翠导入洞府,设筵款待。席间言及三缄,二翠叹息咨嗟,恨不能追随步履。椒、蜻二子曰:“道妹不必伤怀,吾已知汝在此,如访得师后,速来报之。”筵罢,二子辞别,二翠苦留在洞不提。

且说三缄在宝塔寺内住了数日,离此前行。师徒在途,常念诸子。狐疑曰:“吾与师时刻未忘诸道友,不知道友等而今心念究竟如何?”三缄曰:“春秋几易,未见其形,安识其心坚与不坚也。”狐疑曰:“坚者入道,不坚者离道,离道而怀异心,坠落三途,人身难转矣。”三缄曰:“汝言颇得道中妙旨,宜用力习之。”紫光曰:“弟子随师日久,功毫未得者,何哉?”三缄曰:“汝心未清也。”紫光曰:“清心之功,弟子亦常着意,但不过一刻,欲又生之。用力一除,孰知力愈用则心愈走,愈走则欲愈生焉。”初入门者,往往如是。三缄曰:“用力除欲则欲反生,以其心知有欲也。何若恬然淡然,不用力以除而欲自无焉之为愈。”紫光曰:“是功非弟子所及,祈师另示一途。”三缄曰:“总从恬淡处造去可也。”师徒沿途论道,不觉日又西坠。狐疑奉命前去,访寻宿所于村人。村人曰:“是地少有寺观,惟映月潭上有一养月阁,阁内无道无僧,汝欲宿之,此其所也。”狐疑曰:“历此多途乎?”村人曰:“不过数里耳。”狐疑曰:“其地或东或西,求为一示。”村人曰:“吾归闾里,必由阁前,汝随吾行,竟至其处。”狐疑曰:“如是汝待片时,吾呼同人即刻到此。”村人曰:“宜速去速来,时不待矣。”狐疑诺,转禀三缄。师徒忙忙,兼程而进。

路途中,三缄询及村人曰:“养月阁内,何无僧道耶?”村人曰:“是阁多妖,以前住持皆被吞噬,故至今日无人敢居。”三缄曰:“妖之行藏,汝可知否?”村人曰:“此妖每月一至,至则狂风大卷,瓦解鸳鸯,究不知妖物为何如斯厉害。”三缄曰:“本境居民岂无有能治伏者?”村人曰:“居民虽多,皆平常者流,何能治此。汝师徒投宿阁内,宜自防之。”三缄曰:“不妨,吾等宿是,皆汝方之福耳。”村人曰:“如何?”三缄曰:“妖物来时,吾必诛彼以除其害,讵非福乎?”村人喜曰:“如道长能为吾方除此妖孽,村庄人等定有厚酬。”三缄曰:“吾辈除害,不受谢也。”闲谈至此,村人曰:“吾将归矣,前面小小山儿翼然于林木中者,即养月阁焉。”言已别去。

三缄师徒来至阁外,拾级而登。入阁视之,蛛网尘封,颓然可悯。师徒周视一遍,遂于东厢楼上安顿行李,趺坐习功。将功习余,狐疑、紫光神倦入梦。

三缄见厢楼有窗,立起身来,推而外望。但见深深潭水,细卷波纹,月影依稀,金光闪烁。景况如此,真足令人豁目爽心。观望移时,忽然潭水响亮,微烟乍起。久之烟散云生,朵朵如箕,圆转不止,俄而相结凑聚成舟。舟上一帆飞舞,帆上现一乌龙,舞爪张牙,昂首吐气,气中带雨,势若倾盆。气吐以还,乌龙徐徐入水而没。烟云俱散,仍现潭水一泓,洁而无尘,月光交映。三缄慵视,将窗闭下,转坐楼中。

时近更三,忽闻外面有人呼曰:“三缄仙官安在?”三缄讶曰:“何人呼吾?”其人答曰:“吾乃潭中老龙也,敢请仙官临窗,有言相告。”三缄起,推开窗棂,果见一白发老人恭身立于楼外。三缄曰:“汝属映月潭之老龙,不在潭内管理水族,来此胡为?”老龙曰:“吾居是潭千有余载,不获飞升天府,皆由度脱无人。闻得仙官阐道天下,久欲晤之不得,兹幸来此,吾应有缘也。恳祈仙官指示,若何方克飞升?”三缄曰:“上天原爱大德,造德深者可以飞升。皇天无亲,惟德是辅。

汝在潭中管理水族,毋许肆行扰害,即合天地好生之心,加以汝躬护国佑民,即属造德。久久如是,上天下诏,准封仙品,飞升不难矣。”老龙曰:“承仙官指点,如得飞升他日,感戴不忘。但吾甚羡仙官,欲请到潭一游,仙官可赐步否?”三缄曰:“汝潭水深莫测,吾乌能至之?”老龙曰:“吾有避水宝绂,自能入之不溺也。”三缄欲睹其异,遂诺所请,梯窗而出。

老龙导入潭中,果然水如琉璃,不湿衣履。行未数武,宫殿在望,老龙迓入,设筵待之。筵毕,老龙曰:“兹蒙指示,聊设薄筵,仙官如闲,且请宽住几日。”三缄致谢曰:“吾归里念切,不能久住,辞之速行。”老龙送出潭来,依依不舍。三缄曰:“后晤有期,汝可归矣。”老龙曰:“仙官辱临敝宫,无可为赠,惟此宝绂敬赠仙官,仙官收存,久必有用。”三缄接绂在手,缓缓归阁,红日已挂树梢。狐疑、紫光迎入询曰:“吾师何往?”三缄以老龙见招语之。狐疑曰:“韶光荏苒,秋去冬来,师归里闾,正其时矣。”三缄于是离阁而归。

一路之上,冷风刺骨,雨雪霏霏,师徒冒雪前行,苦为泥途所阻。三缄曰:“泥泞难进,不若寻一寺观,暂住征鞭,以待晴日高悬,再归未晚。”狐疑曰:“师与道弟缓行步履,待吾往访前途。”三缄曰:“汝速去寻访,访得即来报之。”狐疑暗乘风车,空中四顾,近地一带观剎毫无,惟大道东偏,茂林高耸。将车按下,踱入林内,乃村庄也,草舍柴扉,隐然在目。狐疑竟到门下,呼主声声,内一老叟伛偻而出曰:“何人呼吾?”狐疑曰:“远方行人遇雪难进,兼之天色将暝,无地可投,特踵贵庄求宿一夕。”老叟曰:“谁人不出户庭,借宿一夕何妨。但茅舍竹篱,恐非驻驾所耳。”狐疑曰:“老叟见容,即是莫大功德矣,安望其它。”老叟曰:“汝一人乎,还有同侣耶?”狐疑曰:“尚有二人在途候之。”老叟曰:“雪风透骨,久候殊难,急去请彼偕来,老躯辟门以待。”狐疑退,仍驾风车,凌空望之,见师已历此不远,忙忙坠下,导至叟宅。

老叟迎入,烹茗煮黍以款。师徒食已,老叟曰:“观汝师徒皆属有道之人,不识于风雪中要向何往?”三缄曰:“远游日久,思欲一归桑梓耳。”老叟曰:“汝家有椿萱乎?”三缄曰:“已辞世矣。”“有后嗣乎?”三缄曰:“螟蛉之子已婚配矣。”老叟曰:“离家远出,睹雨雪而添愁者人人有之。”三缄曰:“老叟安享田园,以娱晚景,较世上奔劳之客,不啻天渊。”老叟曰:“老拙无才,碌碌庸庸,只以耕田为业,门外事故一毫莫知,暗自思之,真抱愧不少。”三缄曰:“是何言也,岂未闻人能安份,一世清闲乐自然乎?”老叟曰:“一世清闲,固属得安本份,然吾有一事,甚不满乎人意焉。”三缄曰:“天地之大,尚有缺陷,何况乎人!”老叟曰:“天地有何缺陷?”三缄曰:“天不满东南,天之缺也;地不满西北,地之缺也。”老叟曰:“天地之缺,天地若不忧其缺。吾人之缺,则欲不忧而不能。”三缄曰:“如何?”老叟曰:“吾躬今岁七十有三,膝下一子染疾在榻,一切极贵药饵,吾所不辞,殊累月经年,总不能起。有子如此,亦如无矣,岂非不满人意乎?”三缄曰:“汝子何疾?”老叟曰:“全身软弱,寸步不行。”三缄曰:“恐孽病耳,待吾一观。”老叟欣然,当将三缄导入子之寝所。三缄遍视,别无所见,惟鱼鳞禽兽纷纷不一,绕榻悲啼。视已言曰:“汝子猎好山水耶?”老叟曰:“罗水族,罹山禽,所得极多。吾家食足衣丰,皆由此而至也。”三缄曰:“伤生太众,孽结于斯。汝子能改过自新,永不为山水之猎,自然起榻无疾矣。”其子在榻泣曰:“今得高人指点,父速与儿焚香告天,自兹已后,不惟牲禽弗丧,而且买物释放,以赎前衍。”三缄曰:“汝既能存此心,吾将汝体抚摩一遍,汝自能行。”老叟闻之,代子告天后,请三缄近榻为之抚摩。果于诘朝其疾忽瘳,行动如昔。家人同喜,厚设肴馔,以款师徒。

留住二日,天色开霁,师徒告辞老叟,向故里而归。

又行三里途程,来至一江,江水汪洋,波翻白练,师徒至此,舟楫全无。三缄问狐疑曰:“是江横隔,如何能过耶?”狐疑曰:“暂在江岸歇息片时,谅有舟楫前来,师徒过渡。”三缄曰:“且待行人问之,看有别途可归桑梓否。”待之已久,忽有宿云渡外宿云山中洞内一鹿,修数百年道行不能飞升,无事乘风空中四顾,瞥见清气一缕在宿云渡下或降或升。老鹿知有仙子临凡,直到其间视之,见三人挺立岸上。老鹿暗计:“既属仙子,胡以中有一妖部,一凡胎乎?吾欲向前指以过渡之地,奈彼换胎入世,尚待琢磨躯壳,造功以成;欲不指之,彼又待渡甚切。”踌躇片刻,转思:“机缘相聚,何妨与彼方便,以造吾功。”于是按下风车,化为老人,持杖而至。

狐疑见一老人至此,急急上前,揖而询曰:“老人何往?”老人曰:“欲过江耳。”狐疑曰:“奈无舟楫何?”老人曰:“此渡原无舟楫也。”狐疑曰:“既无舟楫,焉能过之?”老人曰:“自有过处焉。”狐疑曰:“老人其能导吾师徒一过江乎?”老人曰:“汝欲过江,可随吾来。”狐疑言于三缄,遂尾老人后。老人行路甚缓,师徒亦缓缓随之。老人曰:“此江名『宿云渡』,每当水涨,其流极险,又兼江内有一毒蛟,常常拥水破舟,以资吞噬,故将古渡抛却,寂然无舟。”三缄曰:“毒蛟肆虐,何不除去,以免害及舟人。”老人曰:“此蛟猾甚,深潜水底,绝不一露。舟楫来此,舟破人沉,渺无形影。

世人以为水险流急,尸随浪去,而不知毒蛟噬人,即在无形中也,孰得而除之!”三缄曰:“此渡无舟,何地始有?”老人曰:“前面三十里许,村人相助,选其水浅者竖一杠焉。”三缄曰:“天色不待,乌能得历乎?”老人曰:“天色昏黑,不妨止宿吾家,待吾来朝再导汝于此地。”三缄曰:“汝所居者何村?”老人曰:“家寒无产,居一石穴已数十年矣。”三缄曰:“可有子孙乎?”老人曰:“妻室且无,安有子孙。”三缄曰:“老人仙洞历此几何?”老人曰:“由渡而上,宿云山中即是。”三缄师徒即同老人登山上岭,果见一洞宽敞如厢。

师徒入得洞中,老人奔走不停,煮黍以待。

次早师徒未起,老人已先起而呼之曰:“天晓矣,道长欲过此渡,速随吾来。”师徒闻呼,起而随行。行约廿余里,遥见江中一杠,横于水面。师徒到此,由杠过渡,拜谢老人。老人向三缄而言曰:“吾非人类,乃老鹿也,修炼多年,未成正果。昨夜窃闻仙官肩任阐道,广收徒众。兹之指此迷途者,以吾有心欲拜门墙耳。”三缄喜,赐以道号曰“破迷道人”。道号赐已,复嘱之曰:“吾今归里,不便携汝偕行,俟西北云游,汝来吾舍,一同登山涉水,以造外功。”老鹿聆言,不胜欢欣,问明里居,拜舞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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