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人不想金玉良缘,郎情妾意?
但这世间除却真情,还有太多能左右感情的东西。
所以,我只能坚定的走下去。”
锦绣华美,如墨长发并未梳理,散乱的落在鲜红的稠衣上,倩冉挑了眉眼,细长成一种狐媚,隔了厚重的帘幕,看着帘外的流离。
流离面色温然,华美的宫殿雕梁画栋,落在他身上却全数成了阴霾的暗。唯有那一身青衫,磊落如青天。
流离抬头,清澈的眼瞳被这阴暗的宫殿照的越发漆黑,倩冉忽然有了一种被洞穿的感觉,虽然隔了这帷幕重重,那眼瞳依旧让心觉得冰凉。旋即,她看到流离漆黑的眸子里,沉沉浮浮,最终归咎成平日里的木然。
他,必是想到了什么吧,倩冉情不自禁的想。
枯黄的叶儿打着旋儿落下,落在那张举世无匹的脸上,妨闲微微睁眼,晴好的春光却无法跟这院落有任何瓜葛。
打眼瞧去,满地枯黄,死气弥漫。妨闲面无表情观望,过了百年,岁岁年年中他以为可以遗忘的。却惊觉,原来一切都是自己自以为是的想当然。
关于那个已经死去的人的重重记忆,每每闭眼,都缭绕不清。那些光影定格在心间成为一种温暖的痛楚,时时蹂躏于。
妨闲真真不曾想过,有一日,自己竟然要受这样的罪。那个骄傲自负,目空一切,寡淡疏离的妨闲,在这岁月中缓慢的因为那些记忆,濒临死亡。
但是,这也仅是关上门来才会出现的情景吧。
对外,那个九轩阁令人胆寒的阁主,那个妖娆风华,阴狠果断的妨闲,依旧是那个妨闲。只是这九轩再不让其他人进,再不打理,任由荒芜如瘟疫蔓延,一如他的心。
红色的光芒忽然闪现在那零星可见的绿色中,一朵红色的花朵缓缓绽放,瞬时,红光大盛,妨闲看着那光芒,唇角不自觉漫出笑来。
某个白痴,曾经穿了衣不蔽体的怪异的衣服,被这红光吸引而来,倒是免了自己抛头露面的辛苦。
“妨闲。”清脆的女声带着孩童般的稚嫩。妨闲醒神,看着梳了丫鬟髻,着了桃红色缨络长裙,漂亮的像个搪瓷娃娃一般的女孩。
“流花。”平淡的声音不悲不喜,一如既往的冷淡疏离。
流花却微微的歪了头,想要说什么,可是看到妨闲的表情,终于还是住了嘴。忽然笑容跃上眉眼,她蹦蹦跳跳,拉过妨闲的胳膊:“跟我去找人吧。”
“你似乎越界了。”妨闲冷冷淡淡的看着拉着自己的流花:“我不是那个白痴。”一句话,却是距离万千,流花却不介意,嘻嘻哈哈的抽回了手:“那明早开始找吧。”
妨闲不置可否,转身离去。流花踮起脚,四周打量着衰败了的庭院,微微的撇了嘴:“死气沉沉。”
第二日,春光明媚,流花咬着自己给自己买的糖葫芦,坐在宽大锦绣的马车里,挑了帘子向外看去。
街市熙攘,却因为这马车,好似将她隔在了另一个世界。微微有些闷的转头,看到妨闲一动不动的斜倚在马车里,一手支着头假寐。不禁想起跟将秋在一起的日子,鲜活有趣。以前不是都这样找的吗,怎么现在倒觉得寂寞无聊起来。
果然是经历了繁华,就再也无法忍受平淡了吧。
流花这样想着,低头看向妨闲,冷不防妨闲蓦然睁眼,凌厉的光芒寒意阵阵,她吓得慌忙转过了头。
这只狐狸,也终究是被人改变了啊。
虽然一如既往,但是流花却从那越发冰冷的眉眼中,深切的感受到一种自心而来的伤怀与寂寞。一般人看不出来,她却因为接触久矣的关系,深刻明白,那个死去的少年,已然成为这狐狸心中的逆鳞。
唉,有心想别人的事情,不如想想自己的事。流花叹息一声,抬眼再次拉开了车帘。
一抹蓝跳入眼帘,仿佛一道流星,使她下意识的惊立而起。
“砰”头狠狠的撞上了马车顶,吃痛的捂着脑袋蹲下身子,流花痛苦的哼哼出来。
“找到了?”妨闲面色微微温和了些,流花却抬头对上他询问的眼:“将秋。”
稍显温和的脸,僵死在脸上,流花还没说什么,一股劲风已擦肩而过,流花探出头,只见妨闲在车下四下张望。人群熙攘,他一身白衣,落尽芳华,转过一圈又一圈。脸上并无表情,但是眼神与动作却最终出卖了心。
妨闲急,他从未像现在这样激动和着急过。
即便帝青复活之时,他也没有如此急切欣喜过,而这一切,只因为一句似是而非的话。可是人群熙攘,遮挡过的视线被无视,但是气息却没有,没有将秋的气息,没有看到那张刻在心上的脸,所有的激动与急切,在穿过各个人群之后,幻化成灰。
他沉默了许久,忽然做出了让流花咋舌的事。
“将秋!”
白衣胜雪的妨闲,站在熙攘的人群中,放声大喊。惊得流花险些从马车上掉下去。他瞪大了眼,看着妨闲像另一个人一样,扯着嗓子如妇人一般大喊。那个高贵冰冷的妨闲,那个雅致慵懒的妨闲,怎么了?
妨闲遍寻不到,终于信步踏上了马车,一路人群侧目,他却全无半分在意。他本就是自由之人,又何曾在意过他人的看法。只是,心却终究是疲累了。
“你确实看到他了?”
“额,长得像,不对,长得好像一模一样,只是……”
“没有他的气息?”
“恩,感受不到他的气息?”
“对。”
沉默忽然黑压压的压在马车里,两人都默不作声。
“噗……”流花没忍住,笑出声来,妨闲先是面无表情,最后也懒懒的扯动了嘴角。
“其实,现在的你比以前有人气多了。”流花嘻嘻哈哈,妨闲却默不作声,只是抬眼看向车窗外。
“我很爱他,如果有机会,我也会把他绑在身边。”流花嬉笑着说,眼瞳却是认了真。“我虽然不太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但是我在院子里还是有感觉的。”流花看向妨闲。
她跟妨闲的生意少说做了上千年,跟妨闲的关系不是太好,却决然不坏。而能这样跟他做生意的并不多,所以妨闲某些程度上可以接受她的话语和胡闹。
“你以前说过,先走的人总是很幸福的,不用担心自己走后,他如何活下去。”
“是的。”
“我偶尔会认同这句话。”妨闲说着,扬起了嘴角,流花只觉晴天朗日这马车,却变成了冰窟,又冰冷又哀伤。
妨闲无法诉说那种感觉,那种听到他活着时的激动,以及扯着嗓子大喊的畅快。他对于将秋的死一直寡淡,寡淡的告诉自己无所谓,却一次又一次痛楚的意识到不是这样。他无数次后悔没有找他,没有立刻马上去。所以,这次他狂奔而出,不顾所有,放声大喊。仿佛内心一种哭诉与急于倾诉,终于能如此正大光明的摊开。
他知道,那是一种绝望的呐喊,和无可弥补的愧疚。那个时候,他不是妨闲,只是个丢失所爱的乞丐,绝望的向苍天乞讨。
可是,他是魔,是妖,苍天又怎么给予他东西,所以他注定绝望晦暗的度过剩下的路。
流花还想说什么,忽然眉眼温润:“我找到了!”说着,蹦蹦跳跳的蹦下了马车,妨闲看着她嫣红的身影消失在人群中,微微垂下了眼睑。
“公子,刚才好像有什么声音。”书童面瘫的回头张望,街市喧嚣,却不知到底来自何方。流离转过头,随了他的目光四望,旋即温和的笑着摇头:“你听错了。”
“公子真要帮她?”书童继续多嘴,流离平和的微笑:“有些事不是说帮就能帮的。”流离慨叹,话未说完,一群家丁模样的人已经迎了上来:“可找见您了,老夫人可急着找您呢。”宋五讪讪,流离微笑点头,大步跟了宋五而去。
宽敞的客厅里,白发苍苍,满脸皱纹的七夕躺在榻上,睁着浑浊的眼珠看着走来的流离。想要起身,试了试,终究是放弃了。
“老夫人有何事?”流离近身,七夕浑浊的眼珠微微动了动,仔仔细细的瞧着他,良久,缓缓的闭上了。干裂的嘴唇,却微微张开。
“我,似乎,见,过你……”一句话顿了又顿,终是说完了。流离笑:“老夫人前几日病危,正好被在下撞见,于是在下略尽绵力,老夫人自然是见过的。”流离俯身,笑着言语,声音温润平和,一如他的人,举手投足,尽是温润如玉,看不出半分骄躁与年少气盛。
“不。”七夕缓慢的摇了摇头。再次努力睁开眼,看着流离纯澈的眼眸:“像,真像。可是,像,谁呢?”七夕努力的想,可是生平太多事,若非国师的丹药,她只怕早就死了。只是,越到生命的尽头,她越觉得自己似乎忘记过什么。
然后脑海中影影绰绰,隐然有一张清秀的,满是生机的脸。
很像,跟流离的很像,却终究是不同的。
“老夫人需要休息。”流离起身,家丁们慌忙听从。
话说这老夫人其实早该死了,但是不知跟国师走了怎样的交情,国师竟然丹药相赠,多活了几十年,这眼看又要挂了,又蹦出来一个流离公子,生生的又拖住了她的命,实在是福大命大啊。
不过这老夫人也实在是年纪大了,一口咬定自己见过流离公子,可你看流离公子这年纪,实在是,让人觉得老夫人真的是老糊涂了啊。
“老夫人你注意修养,三年五载不在话下。”流离笑着离去,众人抬着老夫人就要走,冷不防谁大喊一声:“快,快看,神,神仙啊!”
众人一愣,朝屋外瞧去,只见青天白日,一个身影缓慢自天上飘下。远去的流离微微皱眉,却见那人已经落在了地上。
“是,是国师大人!”有老仆眼尖,一眼认出了那人正是十年九不遇的国师淡岛。
淡岛一身飞翎长衣,常年带笑的脸上稍显疑问。七夕一看是国师,再次挣扎着要起来,淡岛却摁住了她。
“不必起来。我只是来看看你。”说着,他皱眉:“你阳寿已尽,是谁拖住了你的命?”他一开口,众人却是明白的,感情这国师是来收命的。但是碍于国师神仙的身份,众人也只有老实交代。
原来那日小姐不慎落水,被流离公子所救,流离公子护送小姐回府,不曾想正赶上老夫人就要驾鹤西去,不想流离公子年纪轻轻,竟也道法高深,生生托住了老夫人的命。
“流离?又是他。”淡岛思抚着微微敛眉,却听家丁们已经悄悄议论起来。
这流离公子,一路云游四海,斩妖除魔,为民除害,不收半点报酬,当真是在世的活神仙啊。
“你们可知流离公子现在何处?”淡岛笑颜盈盈的转身询问。
“刚,刚,离去。”七夕挣扎着开口,话未说完,只觉一道长风,淡岛已然飞身而去。众人眼巴巴的瞅着那飞去的身影,慌忙跪了下去。
“活神仙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