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三个月的时候,向姚一个人参加了婚礼,徐晓没有回来。孩子五个月的时候,向姚在家里静卧了已经快两个月了,手脚的运动神经几乎都萎靡了,徐晓仍旧没有回来。
孩子六个月的时候,徐晓还是没有回来。孩子胎征仍是很弱,倒是向姚孕吐已经很严重了,几乎吃不下什么东西,吃进去多少原原本本的就吐出来,向姚整个人本来就纤细,那时更是瘦了一大圈到几乎皮包骨头的地步。向姚妈妈曾经哭着劝向姚,这个孩子这么能折腾,干脆打了别要了,孩子还会再有的,向姚只是摇头不肯。两家老人照顾她照顾得心力憔悴,她心里也十分过意不去。她自己就是医生,虽然不是妇产科的,但基本的了解还是有的,她心里十分清楚,都六个月的胎儿了,胎征还是这么弱绝对不是正常的事。
果然辗转到市医院查过,胎儿胎心弱,胎位不正,连向姚本身都患上了很严重的孕妇衰弱症。两家父母更是不得闲,马不停蹄的到处找有名的妇产科医生。向姚私下里问过师兄,这个孩子能不能生下来,师兄面带难色。向姚恳求他一定要保住孩子,他只能勉强点头说尽力。
在怀孕的后三个月里她几乎都是在医院的病床上渡过,为了这个孩子她吃了很多苦,吃不下东西也要极力的噎,甚至会出现边吃边吐的情况,看得令人心酸。
孩子到七个月的时候,被断定开始有滑胎和死胎迹象。有一天师兄趁两家人都不在的时候找到她,说找到了可能留住孩子的方法。他说,国际上一种还没有通过临床验证的针药,可以强行促进胎儿生长,但是对母体的伤害很大,甚至可能造成宫壁裂隙,终生不孕。
向姚愣愣的看着他,又开始吐。这些天,因为她的强行进食,还算不那么瘦,却仍然纤细得腰肢不赢一握。师兄苦心劝她:“这个孩子这么积弱,生下来也是病弱之体,不如现在引产,以后还会有孩子的。”向姚还是摇头。师兄也不明白向姚为什么对这个孩子有这么大的执念,那时向姚妈妈眼睛红着偷偷找到他,要他悄悄打掉向姚的孩子,他没肯,他只是劝向姚,向姚也不肯,向姚现在还是不肯。
“师兄,我想清楚了。”向姚抬起苍白的颧骨几乎突出来的脸颊,“我要打那个药。”
师兄揉了揉太阳穴,郑重的问她:“你确定?”
向姚点头。
师兄叹口气:“行。我这就去给你准备,但是……”他的语气十分严肃,“给你打完这一针,我就不会再给你治疗了,接下来的事我会移交给别人了,你要做好心理准备。”他越来越感觉到这师妹这一宗活儿,恐怕有些问题,很难全身而退了,他得为自己早作打算。
向姚仍旧是点头,像是除了点头她已经不会别的表情和动作了。这些天来,她越来越少话,她的生机似乎已经伴随着腹中胎儿的长大而渐渐流失。她最多的动作是望着窗外一言不发,或者盯着病房的某一角自言自语。
但她抚摸着腹部的时候,神情仍是温柔的。
徐晓仍旧没有回来。已经八个月了。八个月里,两个人只通了一通电话。
徐晓,你在哪里呢,宝宝都要出生了。
到快八个月的时候,向姚听请来的陪护讲杜医生,也就是向姚的师兄被调走了,从别的医院又调来了个医生全面接手了杜医生手下所有病案,再多她就没停下去了,没有听见年轻陪护和几个小护士叽叽喳喳的议论以及绯红的脸颊。
到晚上医生查房的时候,向姚这才愕然,来的人赫然是叶知秋!
久违了的叶知秋依然是那样云淡风轻的模样,穿着白大褂,头发很短,拿着本子一个个查房过来,眼睛里明显带着疲倦。他看到向姚的时候也是一愣,他是知道向姚在这家医院的,只是不知道向姚就在这间病房。
陪护脸红红的叫医生好,叶知秋把夹板放下,叫陪护出去,他要给向姚检查检查。
向姚沉默着,没有制止他的举动。
想起很多年前向姚和叶知秋开玩笑说,要他去念妇产科,向姚去念男科。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叶知秋竟然真的进了妇产科。
陪护出去后,叶知秋在向姚床边坐下,伸手轻轻摸了摸向姚高高隆起的肚皮,一摸就摸出了问题——明显的胎位错,胎心弱。他愤怒的站起来,“谁给你治得?”
向姚垂着眼睛回答:“师兄也已经尽力了。他连禁药都给我用上了。”
叶知秋苦笑了一下:“难怪他找我接手。”这么明显的问题,任何一个只要上课及格的医学生都能察觉出不对,能够不向上面报告的除了叶知秋还能有谁?不能怪他私心,人都是为自己着想的。
叶知秋沉吟一下:“你打算怎么办?”
向姚淡淡一笑:“还能怎么办?生下来啊。”
“你太不珍惜自己了!”叶知秋拧着眉,十分痛心她的身体,“徐晓呢,他就允许你这么做?”
向姚摇摇头没有回答。
过了很久,她才低低的说:“我不要你关心。”像是从前很多次吵架时说的气话一样,不要你关心。
“姚姚……”叶知秋的声音宛如回音,一直飘荡在病房中,令睡梦中的向姚不得安眠。
叶知秋查尽了书籍也找不到可以保全向姚母子的办法,向姚积郁太深,导致严重的宫内压低,胎儿又被脐带缠绕,胎位也不对。他还年轻,没有见过这么严重的病例。说白了就是向姚在怀孕初期保养不得体,受了强刺激,怀孕中期又郁郁寡欢造成。能够保住一直有滑胎迹象的胎儿就已经是一件很不容易的事情了,在这件事情上就连他也得佩服向姚的师兄的。
那要怎么办?劝她现在引产吗?如果她愿意引产的话,想必杜师兄也不至于给她用上还没经过临床验证的禁药了。
掩上书卷,叶知秋沉思,向姚啊向姚,到底该拿你怎么办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