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珂整整昏睡了五天五夜,上官泉每天都守在她的身边,但是经过那件事后阿音发现他变得沉默,往往一坐就一天,只是目不转睛看着床上睡的沉寂的女子。她尽管不放心,但没有劝阻。
其实当初阿珂险些被打的只剩半条命时,阿音会突然小宇宙爆发其中大多是因为她对上官泉的同情。
她记得那位阿珂一进府,自己会注意她除了让人无法忽视的外貌外,还有零星几句闲言碎语。
有一次上官泉一个人躲在花园里的乱石堆里,阿音找到他时,身后经过的老婆子闲聊,说阿珂长的有几分像那位命运多舛的五姨娘。
清楚的记得,当时上官泉会躲起来就是因为后院辛库房孙拐子的儿子笑话他是个没爹没娘要的野种,后来那儿子变成小号版的孙拐子,而上官泉被人打的浑身是伤,发了几天几夜的高烧。
阿音觉得这种同情就像同情那路边破衣烂碗,精神有些不正常的老乞丐整天叫着自己是从皇宫里偷跑出来的太上皇,总有一天皇帝会用八骑皇辇接自己回宫。
这五少爷的院里本来除了两个丫鬟还有一位老姑姑,但因为身体常年劳疾,在一年前病逝,之后好像忘了府里还有一位四少爷,根本没人打算安排人过来。
现在的“垠泉宛”只剩下阿音一人忙里忙外,燕瑶想帮忙但是被她拒绝了,那件事后西院里原本还有些交情的下人丫头们全部明里暗里与她划清界限,阿音不能害了与她推心置腹的燕瑶,只庆幸近段日子相安无事。
可有些事要来的终究来了,至少阿音万万没想到上官泉发起疯来会那样不要命。
当燕瑶大汗淋淋跑来告知阿音,上官泉要被人关了起来时,阿音敢说自己连杀人的心都有了。
不顾形象跑到只与二夫人居住的箫竹楼一墙之隔的兰苑时,她看见披头散发被人抓着头发往地上死命托扯的上官泉发了疯的挣扎滚打,脸上身上全是各种各样的青紫抓痕,有一些甚至在不停留血,浸染地上的沙石,这幅场景让他看起来可怜至极。
人群中的李姑姑和上次看见时相比依旧那般颐指气使,目中无人,只不过发鬓衣衫略显凌乱不整,步子有些不稳,即使被人搀扶着也站不住脚,就像刚被人从背后狠狠打了几棍子一样,原本红润的脸颊更是被涨的炽热,脚边则躺着一根似从柴堆里挑来的木棍。
拉扯拼命挣扎的上官泉的奴仆有些吃力,被手里的人弄得同样狼狈,险些栽到地上,根本没想到这只有十岁的娃娃哪来的这么大的力气。一个人没法,李姑姑指着身边一位小厮尖声叫道:“来,你去,我就不信治不了这疯小子。”
那小厮看来是个胆小之辈,步子迈出过几次,但都被上官泉拼了命厮打的恐怖样子吓得硬是没有上前一步。而从头到尾,上官泉不管被人如何粗鲁对待,身上再如何痛也没有叫出一声,只是一直发了疯的挣扎厮打,将旁人的手腕咬得鲜血淋淋,大有咬下一块肉的狠劲。
一帮人被他的样子吓得心虚,更有人于心不忍,后退几步。
晚来的燕瑶被上官泉的惨样吓得脸发白,却才发现阿音站在院门口根本没有要去阻止的意思,心里发急顾不得冲了上去。
“你救得了他这次,下次你救得了吗?”
身形一顿,燕瑶停了下来,转过身看着阿音,依然是风轻云淡,依然是从容不迫,只有那双眼睛幽深如魅,藏着太多她看不懂的东西。
上官泉不向任何人求救,直到两眼发黑,伤痕累累时也没有开口叫一句。
李姑姑有些厌烦,看见上官泉渐渐没了力气,便叫道:“还愣着干嘛!还不把他关进思过院。”
轻轻叹口气,阿音快步走到拖拉着晕过去的上官泉的下人面前,拦住他们的路。那两人见刚刚还不为所动的人突然出来逞英雄,停在原地迟疑着该怎么办,反头看了两眼李姑姑。
李姑姑料到她会出手,冷“哼”一声,高声叫道:“怎么了,还不快点,呆会夫人要是看见了,可有你们好受的!”
这话明显有些威慑力,刚还迟疑不动的两人狠下心,拖着人继续走。
幽深的眸底晃过一道冷光,阿音向旁大跨一步依旧挡在两人面前,学着李姑姑的口气说:“胡丫头!”
燕瑶一愣,反应过来跑过去一把抢过人,那两个人心里本就没底,被燕瑶一吓松了手,燕瑶连忙抱着人去找大夫。
看见他们走了,李姑姑没有阻止,反而冷眼盯着面前一脸笑容的女婢,嗤笑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阿音却是笑的亲切,甚至有些奉承的味道,向她鞠了一躬,问:“敢问李姑姑,不知少爷犯了什么错?”
李姑姑还没开口,那位扶着她狗腿的表姐抢先说:“他突然冲出来,不知发什么疯用棍子见人就打,将表妹。。。。。”
“大胆奴才!”不等她说完,阿音大喝一声,震得所有人身子一抖,只见阿音瞬间愤怒到极点,瞪视着她:“少爷是大胥国左丞相之子,可是你这等下贱之人可以直呼的!”
“你。。。。。。”那位姑姑被阿音一句话噎的脸变成猪肝色,却是无法反驳。
李姑姑狠瞪她一眼,转过头来,面色不善的看着阿音,“四少爷突然冲出来惊了夫人,夫人只不过罚他在思过院反省反省,你莫不要抗了夫人的意思?”
阿音早知她会搬出二夫人来,大概的情况也不用猜,上官泉突然手执杖棍见人就打,阿音环视一周也就看见李姑姑一人受伤,惊没惊二夫人没法追究,但绝对不只是关思过院那么简单。
思过院是府里主子犯错关禁闭的地方,在规定的时间里任何人除了送饭菜不得与里面的人有任何接触,现在将五少爷弄得一身伤,再将他关进跟牢房一样的思过院,后果可想而知。
阿音对于上官泉做出这种事意料之外,也是意料之中,因为他不是什么软弱可欺之辈,由不得人欺他半分,但终究是孩子,做出这种蠢事,只会感到头痛。
“奴婢当然不敢,可是四少爷幼年丧母,缺了管教,倒是可怜,奴婢不恳求李姑姑能原谅他,只求代罪受罚,毕竟少爷做出这种事奴婢也有错。”
决口不提相爷与二夫人,阿音这话将李姑姑这位同样是相府下人的奴才的身份捧得天高,引得旁观之人面露沉色,更有几位府中地位与她不相上下的老姑姑蹙眉,面露不满。
定是平日里狗仗人势惯了,阿谀奉承的话听多了,李姑姑瞅着她,想了会,只发现话已被她说死。
“代罪受罚?我也不是那种小肚鸡肠之辈,夫人亦是菩萨心肠,断不会计较这些,我看四少爷只是心里积郁,想发泄发泄罢了。这事就这么算了,夫人那我自会交代。好了都散了吧!”
积郁?你家才积郁!阿音在旁等着她把话说完,却是死咬着不放,“不行,这怎么行!李姑姑,你也知,这小孩不能被这么惯着,犯了错就要受罚,要不然长大了可怎么行,难保到时秉性恶劣,那时在罚可就晚了。这思过院怎样都要关的,而主子犯错,下人没有及时劝阻,亦是要罚,要不然可乱了这相府的章法。”
心里低估一句“那屁孩现在就秉性恶劣。”阿音毫不避讳直直得看进李姑姑的眼底,“李姑姑,你说,我说的对不对?”
李姑姑被阿音一席话压的嘴角抽搐,怎么也想不到她是这么不知好歹之人,上次因为她的出现没有将阿珂那个专勾人魂魄的妖精打死,李姑姑本就对她不满,要不顾及她上回说的话,早已寻着法教训这种自不量力的丫头一番。
而且上次原本也是担心二夫人会怪罪,心中惶恐,却不料夫人不但没有怪罪与她,还让自己当了箫竹院的掌房姑姑。
思至此已经见益忘形的李姑姑双眼寒光一闪,推开扶着自己的人死盯着她道:“你说的对,这相府的章法不可背。”
拾起地上的棍子,李姑姑迈着不稳的步子,来到阿音的面前,数落道:“少爷总共打了七棍,我看你身子薄,只要你能挨住我五棍子不倒下,我便去劝夫人免了少爷的刑罚。如何?”
有人不忍,想要阻止,但是阿音却依旧那副下人奴才的样子,笑的卑谦,“那阿音在这代少爷向姑姑道声谢。”
看着她死鸭子嘴硬的摸样,原本只是吓唬的李姑姑胸中顿生一股怒火,居然真的抬手带着破风声一棍子猛挥在阿音瘦弱的脊背上。
闷哼一声,阿音被这突如其来的一棍打了双眼发黑,脚下趔趄。攥紧拳头,紧咬双唇强迫自己不叫出来,待她终于稳住脚步时,只感到背部火烧一般辛辣,直烧进心窝子里,那是一种怎样的痛,就像亲眼看着自己的双手被人活活撕扯断一样。
怎样才叫痛到极致?痛到不知道痛的感觉是什么感觉?
而阿音脑中想的只有,幸好他们走了,要不然,可就难办了。
接着再硬生生接下两棍,那其实比任何人都瘦弱的肩膀确连一丝颤抖都没有,这让被蒙了心智的李姑姑突然惊醒,不可置信的看着早已血肉模糊,鲜血侵染了衣袖,却从头到尾不做任何反抗,甚至连哼都不哼一声的人,吓了双手一抖,面露惧色,任手中沾着血的棍子滚掉在地上,李姑姑连连后退,脚下一错步跌倒在地,紧接大声叫嚷着慌忙逃离:“疯子!疯子!都是疯子!”
其间已有大部分人不愿殃及池鱼离开,剩下的看见李姑姑都逃了,就更留不得也忙不择路的离开。几位于心不忍的丫鬟们连忙上前扶住阿音摇摇欲坠的身躯,却有人不小心碰到了背部,痛得阿音瞬间清醒,倒抽一口凉气。
轻轻推开身边的人,阿音突然不愿任何人碰自己,举步艰难的想着要一人走回西院,但是她还是太高估自己了,自从阿珂重病伤在床,几日劳累早已磨了她的精力,之所以能撑下那几棍,完全是奇迹,其实早在第一棍下去后,她已经痛得没有了一切知觉。
可真不是一般的痛啊!
心中苦涩一笑,阿音陷入了黑暗,弱小的身子向地上栽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