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日后,朝中传来消息,立后大典后即前往太祖庙祭祖的皇上回朝。
前些日子阳瑞身体不好,又不能让此事传扬出去,让朝中大臣和境外虎视眈眈的列国都知晓泽国皇上的身体竟是如此不堪一击,故而也只是让几个心腹知道,对外宣称出宫祭祖,也没有大张旗鼓地宣太医院诊治,那日方迹回宫是恰巧遇到了朝中颇得阳瑞信任的老臣,故而得知。
可这些日子没上朝,却是堆积了不少公务,着实让人头疼。故而文渊几乎天天都在宫中呆着,两人便不常见面了,彼此心里却都松了口气。
知晓他的身体已经大好,天下也不觉放下心来。
这日,天下正想出去看看天香天宝楼,却等来了一个许久未曾谋面的人物。
秦公公终是带着皇后的旨意,宣她入宫了。
天下心里明白,必是阳瑞大好了,皇后才能抽出时间来召见自己。
看样子,这位陈皇后对他并非如其他政治联姻那般全无情意,却是甚为关心。有这样一位全心待他的女子,也难怪他会把后位留给她。
天下随秦公公一路过了北宫门,恢弘壮丽的泽宫便尽展眼前。一路上尽是青绿色的宫砖,一条条宽敞干净的大路无尽延伸,通往一座座的宫殿之中。
亭台楼阁,九曲回廊,天下终是看的倦了,纵然宫里再美,深红色的宫墙遮挡住了外面的一切,看着却只觉得空荡冷清。
偶尔有几个宫女或是太监从身旁走过,也是低头向秦公公行了礼,便匆匆离去了。
天下心里默叹,这宫里全无生气,人人脸上俱是小心,果真不适合自己。只是,那说过最喜自由,不会追逐那高处不胜寒的人,在这里,真的快乐吗?
“成姑娘,”秦公公突然出声,天下这才收回思绪,只见前方不远处便是一座宫殿,被竹子簇着,倒也看不太真切,只能看到殿顶正中的匾上题着“紫宸殿”三个字。
已至深秋,竹子已不复翠绿,竟有破败萧条之景象。天下在心中狐疑,不知是宫中哪位娘娘的寝宫,看起来竟这般萧索。
秦公公笑道,“这紫宸殿便是皇后娘娘的寝宫了,”说罢,冲着那不远处的宫殿一指,接着道,“皇后娘娘看起来有些严厉,其实倒也不是苛责之人,姑娘等会只要小心些,自是无事。”
天下闻言一惊,却是下意识便道,“皇后娘娘为何不入住凤栖殿呢?”说罢,便后悔不已。
果见秦公公面色紧张,食指竖起“嘘”了一声,慌张的看了看周遭,便责备道,“成姑娘也是谨慎守礼之人,怎也这般冒失?奴才刚说过的,这宫里不比外面,要少说多听,有些事就算烂在肚子里也是不能问的。”
天下敛了眉眼,低头道,“是天下大意了,公公放心,以后必不会这样的。”
秦公公这才又带着她一路向前,甫至殿门口,便看到一个水绿色纱裙的宫女守在那里。
“兰芷姑娘,这便是成天下了,还劳烦您带进去吧,”秦公公对那宫女倒是恭敬。只见那宫女点了点头,“有劳秦公公了,”便将目光转向了低头静站的天下。
“娘娘方睡过午觉,还在梳洗,你且随我先进去,呆在外室,不要吵到娘娘,”兰芷看不清天下的模样,只是淡淡吩咐道。
“是,”天下依旧守规矩地低着头应道,便随着那宫女进去了。
紫宸殿里刚燃过宁神香,还有浓浓的气味,天下立在外室,透过大红色的纱幔,望到里面端坐着一个女子,正由身后的宫女为她挽髻梳妆。
想必她就是皇后了,天下忽然就很好奇,想知道这个代替自己站在阳瑞身旁的究竟是个怎样的女子。
待到里面的人打点完毕,那个名唤兰芷的宫女便走进去禀报,成天下已经在外室等候。
“哦?”里面的女子转过身来,道,“等了多久了?让她进来吧。”
“是,”兰芷走回自己面前,轻道,“进去吧,”想了想又小声道,“说话注意些分寸。”
想这宫女也是个好心的人,天下颇为感激地点了点头,一步步移了过去,手心里却慢慢地渗出了汗,连着心里也是一阵狂跳。
绕过红色的纱幔,一身大红色宫装的女子便逐渐显现在眼前,天下终是忍住了内心的好奇,不敢正视,忙低下了头,跪了下去,“民女成天下叩见皇后娘娘,娘娘千岁万福。”
那边却静默了许久,方道,“你倒是挺懂规矩的,抬起头来让我看看。”声音果然略显凌厉。
天下闻言缓缓抬起了头,却在同时,终于看清了眼前的人。高高挽起的凤翔髻,直飞入鬓的细眉,还有那双犀利的眸子,让人看过去便觉威仪。
果然,只有此等人才适合做他的皇后吧。
陈紫鱼却在天下抬起脸的时候愣了一愣,她只知她心灵手巧,却未曾想过她的脸上竟有这样一道缺陷,更未曾想到,纵然有狰狞的刀疤,依旧掩盖不住她灵秀的气质和风华。
陈紫鱼便在心中感叹,成天下的绣品最出众的不是绣工,而是韵味,只看她那双充满澄明淡定的眸子,便也知此女定是个蕙质兰心的人物。
陈紫鱼收了心,轻笑道,“你为我做衣已经数年,今日却是第一次相见,难为你这些年为我做的活计都让我甚为满意。今日便赐你这一品绣娘的匾额,也算是对你的褒奖了。”
说罢,一扬手,早有宫女捧了一块一丈长的匾额过了来。红色底板上题着金色的龙飞凤舞的字,右下角还印着后印。
天下小心的接了过来,正欲叩头谢恩,皇后手一扬,又开口道,“再赐白银二百两,”天下看着兰芷又端来整齐摆放的白银,叩头道,“谢皇后娘娘赏赐。”心里却想,皇后果然是一国之母的威仪,赏赐个小小绣娘竟都如此大方。
本以为到此为止了,一切看起平静的过去,自己也没有遇到不该遇到的人,天下正欲舒口气,却忽闻皇后开口。
“这宫中的尚衣房里还没有你这样蕙质兰心的人物,这几年,你在琼州天锦楼里,虽然也能为我做衣,却终究麻烦了些。此次入宫,你便留在尚衣房里吧,我呆会命秦公公为你安排。”
天下跪在那里,闻言只觉得全身血液都一滞,浑身僵硬,半天没有发出声音。
“怎么?你不愿?”陈紫鱼细眉微挑,不悦道。
“启禀皇后娘娘,”天下定了定心,清冷的声音响起,“能得皇后娘娘抬爱,天下自是不胜惶恐,只是民女出身乡野,实在不懂宫里的诸多规矩,只怕在这宫中,无法全心意地为娘娘做衣。更怕坏了规矩,唐突了娘娘,若留民女在琼州,民女定当继续尽心尽力地服侍娘娘。”
皇后闻言并未答话,却继续问道,“还有呢?”声音里听不出任何情绪,兰芷看这情形,却是为天下捏了把汗。
天下闻言,只得硬了头皮道,“不瞒娘娘,天下出身低贱,曾经九死一生,若不是得琼州文老爷相助,必不能活到今日。天下心中着实感激,故而也将文老爷当做再造父母一般看待,希望能常伴其左右,帮他分忧,还望皇后娘娘成全。”
陈紫鱼闻言不语,抬手拿起了桌边的茶盏,轻抿一口,却笑道,“你这般知恩图报,倒也难得。你说的那文老爷,可是当朝文丞的爹爹?”
“是,”天下的手心里都是汗,自己终还是怕的,若是就此留在宫中,自己又怎能与阳瑞了断?不知将来会掀起怎样的滔天巨浪,那一切便更加不可收拾了。
“文老爷是你的恩人,难道我就不是了吗?”陈紫鱼淡淡道,“留在宫中,我自不会亏待于你,至于文老爷,我早已听闻文丞早就打算不久后接他入京颐养天年,这也是禀告过皇上的,你只留在这宫中,待他入京,也可偶尔出宫一尽孝道,又何必回那琼州去呢?”
天下闻言心里早已死灰一片,还想说什么,却蓦然看到皇后身后的兰芷使眼色,果见皇后面色不悦地挥手,“此事便这么定了,我乏了,你且下去吧。”
天下无奈,看皇后已转身,却也没有办法,双手冰冷的叩头行礼,随兰芷走了出去。
“成姑娘方才也太大胆了,还好娘娘未怪罪,下次休要这般了,”兰芷甫一出殿门便嗔怪道,半天未闻回应,狐疑地转头,只看见天下面色苍白,双目无神。
这宫里虽要处处小心,但也算吃穿不愁,何苦让她畏惧如此?兰芷心下纳闷,却忽见秦公公从角落里走出来,眉开眼笑道,“我还担心着成姑娘不了解宫中规矩,得罪了娘娘,便在此候着,没想到,成姑娘竟是得了这些赏!”
说罢,便直奔天下身后端着匾额和白银的两个小太监旁细细地观赏,叹道,“皇后娘娘可真大方,奴才还未见哪个宫里人给这么多的赏呢!”
兰芷看了看天下,不再言语,转身回宫去了。
天下收了收神,轻声道,“秦公公若喜欢,只把那牌匾留下,剩下的便拿去吧。”说罢,便无力地向前走。
“哎呦,成姑娘,”秦公公跟上去,急道,“你怎这般糊涂,皇后娘娘给的赏赐岂是能说给人便给人的,小心要了你的小命!”
天下却依旧双目无神,不甚在意道,“她若要,便拿去吧。”
秦公公许是被她的样子吓到了,奇怪道,“这是怎么了,得了这么多的赏倒像是受了多大的罚似的!”
天下也不应他,一转眼,已行至了观芳园,百花萧索,天下看着更觉心中凄然。
一个转弯,只瞧见前面有一抹墨绿色的身影,天下也未在意,身旁的秦公公却已经走了过去,行礼道,“文大人。”
天下闻言,这才看清那墨绿色锦袍的便是疏远许久的文渊。
文渊远远地便瞧见了天下失魂落魄的模样,心里担心,便在这里等着他们。
见到天下身后的匾额和白银,方放宽了心,看样子,皇后并未为难她,可为何她竟是这般模样?!
“秦公公,成天下毕竟是文府的人,以后若要再来这宫中,还需公公多照应才是。”
秦公公闻言忙回礼道,“奴才一路与文大人和成姑娘回都城来,自是有些情分,就算文大人不嘱咐,奴才也定当上心的。”
文渊闻言一笑,“那就有劳公公了,”接着回头对犹自蹙眉发呆的天下道,“我也正要回府,一路走吧,”说罢,便抬步向宫门方向走去,天下也只得在后面怔怔地跟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