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夜里天预备亮的时候,辰光的艳影下一辆包裹严实紧密的宝蓝色缎布马车从宝嬛阁中驶出,开出了繁盛却留不住她的长安城。
相思自坐进马车,眼泪水就止不住的落下来,良久,她拆开看那幅画。
画卷上的墨香经久不散,大片荷花在画布上永不凋零,墨盘般的荷叶孤傲的耸在了湖面,荷叶新鲜,荷花已大气的笔锋开在画布上。
相思视线全然被泪水模糊掉,这幅画……是失明的时候苻坚拥着自己画的,她清楚的记着,自己因为懊恼着失明了很多事情都无法达到,伤心至极;对着空白的画卷发呆,他进来,为她凌乱泼洒的墨水变了个风景。口述告诉她,下一笔画什么,画面又是如何的美丽。他还说过要为她画眉…只是如今的他正在那对他意味着亡国的战争中,她揪心,她不安,换掉了马车,单人匹马的向淝水所在奔去。
沿路大都风餐露宿,相思看着天边即将升起的朝霞,翻身上马。
只是她没有预料到自马儿会因为误食了毒草而突然发疯,她如何去拉马缰,去仍是控制不了,马儿扬起前蹄,相思却是如何也不敢放开手。这样僵持着让马策蹄狂奔。马儿感觉到自己背上还压着重物,死命的甩着,在方寸之地转着圈。相思只顾着活命,却完全没有发现马的步子正向悬崖移动。
发狂的马仿佛是用尽了所有的力气,一把——甩开了相思,背后不见底的深渊,耳畔冷飕飕的寒风呼啸而过。
墨相思闭上眼睛,手掌不安的蜷着。
只是上苍并没有眷顾着她,崖底,少女重重的跌落在乱石堆中,鲜红的血液顺着脑后流淌下来,混进溪水中,她的脸色凉白,除去血污却好似睡着了一般。
相思看见了慕容卿盏的身体如同一个坏掉的人偶被丢弃在一旁,而她——
看着自己近乎透明的手,她苦笑,“我又死了啊。”
魂魄并没有立即被三途河引回,她也不知道自己还能逗留多久,心里酸酸的想哭。她只想去再见苻坚,哪怕无法告诉他如何取胜,她要站在他身边,与他一同度过最艰难的时候。
只是她刚摇晃着迈开一步,眼前的场景却都变了。
眼前一片初春之景,杏花开满了庭院,花香阵阵招蜂引蝶。她穿过桃林,是皇宫前殿侧门。她看见年老不少的宿勤崇端着放着酒壶的酒案从前殿走出。她下意识的走近前殿,却是看见容颜绝美如画的男子拥着一个紫眸熠熠的男子。
那张脸,是小九长大后的模样,不愧是有名的美男子,却是那样的好看。而他怀中的,那个无力伏在慕容冲身上的却是慕容泓。
相思从未见过如此苍凉的笑容,明明是耀眼的笑,弧度却深深的刺痛人心,让人落泪。
他仿佛看得见相思一般,紫眸定定的看着相思,微微的摇头,叹息;末了,带着狐狸一般的笑意。
慕容泓抱着他轻声说了什么,相思却是怎么也听不进去了,视线里全然是慕容泓的样子,让她砰然心碎。
他的身子一点点的化开,他说:“来年桂香时,不见相思不见寺——”
相思流不出泪,视线模糊中,她的身体被渐渐抽离。
秦王苻坚战败翌年,各地酋豪反叛,一时间众叛亲离,狼烟再次降临在了羸弱的不堪一击的大秦。
苻坚之子苻睿死于慕容泓手下,同年六月,慕容冲与高盖宿勤崇等人密谋杀害慕容泓,夺其政权,慕容冲于385年初于阿房宫登基改年号更始,更始元年五月,长安城已是油尽灯枯,慕容冲发令全面攻占长安城。百足之虫死而不僵,秦王执着的驻守长安,丝毫不松让。
七月,慕容冲于郑西大破苻晖,且一鼓作气势如虎,又在灞上打败秦王少子苻琳和前将军姜宇。占据了阿房。
长安城的这一个冬季格外的漫长与寒冷,冰凌子挂在屋檐树梢;滴泪成冰的严冬,仿佛连睫毛也能一同冻住。
长期的围困,长安城内的食粮已然殆尽,城内哀鸿遍野,绝望之人哀痛的哭声装点着长安城的死寂。不断地有人饿死,不断地有人相互残杀,仅仅为了争夺一口树皮。渐渐地,眼睛冒着绿光的人们已然忘了道德的底线,啃食着同类的骨血饱腹。
站在城墙之上的男人已经雪白了两鬓,岁月没有在他脸上留下多少痕迹,那双看尽悲喜的眼中带着无尽的孤独。昔日的大秦皇帝,如今也是满身血污狼狈不堪的样子,身上几处要害插着羽箭,削断了羽翎却没有拔下。那双满是薄茧的手坚定的握着长枪,眼中情绪复杂,唯独没有对皇权的恋战。
慕容冲的马先于阵前,悠然的来回走动,那一张脸却是带着与完美容貌丝毫不符的残酷。
“苻坚,今日便是你的死期!”
居高临下的睨视着慕容冲,语气带着不可一世的嗤笑:“你们白虏生来就是我大秦的奴隶,何为送死!”
“哈!就是厌恶了当奴才的苦处才要去你而代之!”
城楼上的人丝毫不在意,微笑的看着城门前的人,声音沉稳嘹亮:“坚拭目以待——”
时日不久,慕容暐以儿子成婚之名召集数千人马设计反叛,狼子野心昭然于众,之前因相思的缘故对其的顾念让他仁慈如斯,如今却是不得不痛下狠手,长安城内所有的鲜卑族人全部被杀,千余人化作孤魂。
那夜,长安方圆数里内大雨磅礴,仿佛要冲刷掉血腥的罪恶一般。
苻坚有条不紊的指挥着为数不多的军队,慕容冲终究不是他的对手,缺少历练,在出其不意的对阵放正中并未讨到半分好处。
走下城墙,苻坚却顿住了脚步,只因他看见了本不该出现在这里的女孩儿。
“父皇——辅房——”
不远方传来女孩儿的哭声,吐字不清的喊着苻坚。
苻坚微微一震,看到了上城墙的女儿和皇后。
“皇上,臣妾知道你恋栈长安是为了她,可是你也要想想,锦儿还小,她还需要爹——皇上,离开长安吧!臣妾求您了!”苟皇后褪去了不少华贵的首饰,脸色素白了不少,眼底一片泪光,那是一个妻子对丈夫最恳切的的期盼。
苻坚大怒,“妇人怎么会在此!杨定何在,速将皇后带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