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莫然总是会和我提起王煜事件后众人坐在寝室一言不发的那个恐慌而寂静的晚上。她说在那个晚上之前她一直都对室友们优渥的家境不屑一顾、之前她觉得她的室友们都是温室里种出的花苗、过于肥沃的土壤让她们不了解人间本有的残酷；她觉得她们生活得扬眉吐气趾高气昂却不懂得人间应有的关爱。她说直到王煜出事的那天晚上她才明白、爱其实有很多种表达方式、我们不能要求别人用我们自己认可的方式表达爱、我们甚至不能奢求别人给予自己过多的关爱、否则就很容易陷入怨恨的沼泽不能自拔。
三天之后柯研被带到了公安局、他像倒苦水一般向审讯人员控诉着王煜提出分手带给他的无尽伤害、唾沫和眼泪在审讯室里鬼魅般飞舞着、众人脸上无一例外都挂着冷漠而憎恶的表情、没有人愿意搭理这个给花季少女泼硫酸的阴毒少年，更何况他肆意伤害的是他念念叨叨深深爱着的女朋友。
柯研被法院以“故意伤害罪”起诉的时候王煜没有坐在原告席，她在莫然的搀扶下坐在了离柯研最近的观众席上。柯研自负而焦躁的人格在一个半小时的审判里原形毕露、他战战兢兢的述说着他如何把一瓶容量约200毫升、浓度为60%以上的硫酸泼到王煜脸上和身上的行径更是引来了众人极大的愤恨。
公诉员按照国家刑法一一质问柯研、落实罪名的时候、出乎全场所有人的意外、王煜以受害人的名义向法官递上了求情信、现场一片哗然。
……
莫然静静的坐在王煜身旁、她轻轻的攥着王煜的手掌、她觉得她能感受到王煜内心的疼痛、曾经山盟海誓的恋人用这样的方式埋葬恋情、怎能不让人唏嘘呢？
法官宣判“故意伤人、导致受害人重伤、判以柯研无期徒刑、剥夺政治权利终身”的时候莫然看到王煜的眼泪不停的掉下来。她理解王煜此时的痛苦、觉得这个判决不仅仅是给柯研的、也是给那个曾经让王煜欲罢不能的恋情的、她莫名的为王煜悲哀。
“煜，想哭就哭吧”莫然心里默念着、可是终究没有说话。
那天散场后王煜一直愣在座位上发呆、任凭莫然怎么劝都不挪动地方。她静静的插上耳机听歌、歌声肆意的从小小的耳机里发散出来、震耳欲聋。
“没有人仰望蓝天
繁星密布的夜
我和我那些秘密
又能唱给谁听
你听不清吗
你看不见吗
你的大脑呢
大家醉了
就我醒着
我真傻
说不出什么感觉
说不出什么感觉
当我准备去告别
……”
莫然静静的守在王煜身边听着朴树的这首歌《我去2000》，许久之后王煜终于开口了。
“麦穗、齿轮、华表、天平、红旗”王煜喃喃着。
“什么？”莫然不解。
“你看法院徽章的标志：天平里承载的公平却不能温存人间的感情”
“感情？”莫然紧紧抓住王煜的手“煜儿，是他伤害了你，法院当然会毫不留情的给他应有的惩罚啊”
“可是这不是我希望的结局！我多么希望我可以和研研完美的告别啊”王煜呜咽着说着“曾经我以为、我们做不成恋人可以做朋友……”
“这样自私自负的人怎么配做你的朋友？”莫然显然瞧不上柯研、她嘟囔着嘴巴愤恨的说着。
……
那天王煜在与莫然的争执中激动的晕厥过去。莫然哭叫着喊着她的名字、引来了众人的围观。之后、媒体们狂轰乱炸地报道了这个满脸白纱布的、晕厥审判现场的受害者。舆论一片哗然、记者们蜂拥而至的时候王煜第四次整形手术刚刚结束。
“你们能不能发发善心啊？你们就非得采访她么？”胡丽几乎是带着哭腔说“我求求你们了，放过她吧、别再报道她了。”
“不好意思，请问你是？”记者们似乎习惯了这种闭门羹、她们面无表情的问着胡丽。
“我是这里的护士、麻烦你们不要打扰病人休息”谭回天煞有介事的背着手踱到门前“病人目前需要足够休息时间，倘若你们还是这样围观采访、我们医院会采取一定措施保障病人权利”
“护士？”记者们的眼光像战争前线上锋利刺眼的闪光灯，怀疑的目光肆无忌惮的在谭回天身上来回碾压着。身穿浅灰色运动服的谭回天即将招架不住的时候、人群后面响起了另一个苍老却高亢的女人的声音。
“对不起，麻烦让一让啊，快让我见见王煜！”
“拒绝采访”莫然没好气的叫着。
“关门！快把门关上”门啪的一声被关上了、众人呆坐在王煜床边沉默着、门外熙熙攘攘的声音仍然让众人心有余悸。
那天门外喧哗的声音最终引来了医院的注意、记者们被医生驱走的时候门外留下了一位五十岁出头的妇人。
吃晚饭的时候莫然注意到了那个满脸病容的女人“门外怎么总有个阿姨踱来踱去的呢？她到底是谁啊？”
“谁啊？是记者扮的么？”
“应该不是，她可能得有50多岁了，要是记者早该退休了”
女人那天还是敲开了王煜病房的门，门打开的时候王煜低低的叫了一声“是柯阿姨么？”
“是”
“哦……您怎么来了？”
“孩子，我求求你救救研研吧”女人扑通一声跪下了“你们从小一起长大、一起读初中高中、你不能不救他啊”
“快！快把阿姨扶起来，她有哮喘”王煜吃力的尖叫着。
女人的出现让众人都手忙脚乱起来、王煜的表现更是让人费解。
“阿姨，对不起……”王煜在床上挣扎着、似乎是要爬起身来。
“孩子……”妇人呜咽着。
“研研，他……他把硫酸泼到我脸上的时候，我应该躲开的，他也许不是故意的”
“王煜？你在说什么糊话啊？”谭回天卷起袖子大步迈到王煜身边“王煜你搞清楚、你被伤成这样、你才是受害者！”。
“不！都怪我！是我没教育好他……”妇人大哭着说着、一个趔趄摔倒在地。
在妇人和王煜彼此的哭诉里、莫然她们才明白、王煜和柯研是初中、高中同学、父亲早逝的柯研极端自负，他高傲的心经不起人生的任何波澜。然而王煜与柯研两人从高二到大二的长达三年的恋爱还是被一瓶浓硫酸泼成了稀烂。
女人自顾自的哭了一会儿之后就踉跄的从病房里跑出去了、众人愤恨的看着女人的背影没有追出去。
“王煜……我有话想和你说”谭回天严肃的坐在了王煜身边激动的说着“我就弄不明白了、你才是受害者，可是你怎么就这么愧疚呢？你应该怨恨他们才对啊！”
“不！为什么会变成这样？？”那天病房里响起王煜撕心裂肺的痛哭声。莫然她们看着王煜脸上的纱布渐渐变湿、却想不出一句安慰的话。众人都被王煜纷飞复杂的内心吓到了。
“如果一个人毁了你的将来，如果这个人是你曾经的恋人，你会怎么看待他？我佩服王煜对感情的果敢和执着、从开始到现在一直都是……”
莫然述说对王煜敬佩的那封信我读了很久、我对那个被莫然称做是才貌双全的女子感到很好奇。究竟是怎样的力量让她在身心俱损的时候依然心无怨恨呢？感恩过去的情债？内心无尽的善良？还是对人生破罐子破摔的绝望？
缘分曾经落地生根、可叹烟花易冷、你又何必枯等？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