R城第一个寒假余下的假期都是在这种平和中渐渐度过，转而迎来了开学季。简短的聚餐之后大学生活的轨迹规规矩矩，四平八稳。规整的网中，人总是容易掉入安逸即使有些微细的不对，却也是将这样的不对一闪，不予追究。
一个月后越明乐回到了R城，他的画室正常营业，而我又开始了跟他学画。开学后的一个月没有见过安泽他们。不是同专业也没有可以组织相聚的活动所以见面的机会自然减少。倒是电台里的活动频繁，今晚播完晚间天籁就会去聚餐。在最后一首天籁歌曲结束后大家便收拾着赶往“学友”。
R城的冬季蔓延的很长，快要到四月了，雪居然依旧不见化开的迹象。走进学友，东东学长快速的点了菜。周五组员老人加新人总共有八人整好凑一桌。女生们总是喜欢挨在一起坐，虽然最后总是被东东学长打乱阵型，但我们好像总是乐此不疲。后来的我回想起来却觉得这样的行为有些好笑，那时候的我们总是反复的使一些小动作，幼稚却与舒适的人发生联系。但现在的我极为谨慎，因为体验过伤痛，便早早的将有些可能的事情彻底毁灭，这便是成长带来的睿智和损失。
插空完毕，一男一女，有律可循，东东学长总结陈词：男女搭配，干活不累。学友的菜依旧上的很快，学长照例在进入学友前就已经买好了一提酸奶。在经过东东学长的安插之后我成功的坐在了范逸磊的旁边，一顿饭下来喝上几瓶R城特有的啤酒那是难免的，在几轮游戏后大家都慢慢的越玩越嗨。进入R城上大学之后我才了解了很多，像是以前我们村子里的生活都不似跟他们有关联一样。我只是存在着，却不似他们这样完完整整。木槿村里的人多数会告诉你如何才能让大人们开心省心，但进入R城后，他们都像是在寻求如何让自己开心。我听着东东学长表达着自己刚入电台和现在变成老人带我们这批新人的感想，他是一个感性幽默的人。但说着说着便开始想到时间这个残忍的东西。
“妈的，老子今年大四了，眼看着就要毕业了，我舍不得你们”东东学长说着站了起来，脸上是笑着的，但脸上还是挂着两行眼泪，那模样让人觉得又好笑又悲伤。他挨个朝着我们的脸颊亲吻了一下。男同志们大大方方的回他一个拥抱，女同志门，嘴上说着害羞，但脸上却也挂着不舍和情谊。那是我第一次明白：原来亲吻也会和爱情亲情无关。东东学长走到我这边，也是啪叽一口朝着我的右脸颊亲了下去。我笑笑，却并无阻止。范逸磊朝我看了一眼，却很快掩过眼里的探究和惊讶。我低着头吃着碗里的菜，实则有些出神。聚会到十一点左右才散去，东东学长喝的天昏地暗，他被别的编辑搀扶着回到宿舍大楼。范逸磊还是发挥绅士风度，走在我的右侧。说实话很多时候跟范逸磊的相处多数归结于沉默。只是多了一层搭档关系，即使沉默我也觉得比同组里的别人关系会有些不同，夜间降温的厉害，我衣兜里的手却冒出细密的汗。我们之间始终隔了一拳的距离。
“你~”范逸磊开口，停住了脚步
我侧头，看向他，探究他要说些什么。
“你除夕那天是不是去参加了巴黎的设计大赛？我看见你了。网络直播上”前半句还是疑惑，后半句却是肯定。
“呵呵~~是的，帮朋友一个忙”我有些尴尬，挠着头看着他。范逸磊听到我的回答，我看出他的表情有些犹豫，好像有许许多多的问题要想问我。接着他开口道
“我总觉得，那场比赛的你不像你。”
“不像我？”我疑惑，试图在他的眼神中找到答案。范逸磊确是眯着眼睛，嘴角衔着一抹坏笑。他栗子色微卷的头发，在他的笑声中也一颤一颤的。
“不像你，却还是你，只是设计大赛的你才应该是真正的你，看着挺有趣。不像现在的你，太好，太平和毫无缝隙，你知道，人们总是喜欢跟有趣的人交朋友”范逸磊审视着我，似乎想从我这幅躯壳中找到端倪。
“那你的意思是，现在的我无趣，在你心里不打算和我交朋友？”我调侃，见缝插针。
“可别这样，咱俩是搭档，好歹搭档了半年，我算是看出来了，你就是嫣儿坏，心里不定住着什么呢”他笑，越过那一拳的距离将手机屏幕在我眼前前晃了一晃。
“你这张照片我可是收藏到手机里了哦。以后你要是要往模特专业发展，我就是你的第一个粉丝。”我但笑不语，只当他说了一个笑话。但我不曾想他的说法居然跟后来的我多多少少呈现吻合。原来事情的发展早早的就埋好线。只是当局着迷旁观者清。
一夜好梦，在入梦正香的时候我成功的被小伍子夸张的尖叫声吵醒，眼睛突然快速睁开，强烈的光线下我的眼微眯成缝，努力了半天才从白花花的光中看清小伍的脸。她的嘴型清晰地发出“原原”两个字。
“原原，离原，原小离，你赶紧从上铺给我滚下来”她说着开始拽我下掉的被角继而开始拽我放在被子里的手，我无奈只好乖乖的从上铺爬了下来。
“怎么了这是，好好的梦被搅散了”我看向小伍，略带质问
“啪”一本杂志丢在了我的面前。
我看见翻开的这页杂志上我的模样，那个脊背挺直，头昂的高高的自己。骄傲的，自我的，太多鲜明，不容忽视。我的唇角几不可查的向上翘起，却又迅速复原。
“怎么了”我看了看杂志，并未察觉不妥。
“还怎么了，离小沫，你也太不够意思了，跟R城神秘设计师k合作也不告诉我，难道你不知道我是他的粉丝吗？”
“K设计师？”我越发觉得有些摸不着头脑
“什么K设计师，我就是帮我的一个朋友忙，他要求我当他的模特”
“还不承认，你看看你看看”说着翻开杂志的另一页。标题是：神秘鬼才，又夺大奖，而杂志中的人穿着经过精心搭配，发型亦是经过专业设计，脸上挂着运筹帷幄的淡雅笑容，而这挂着淡雅从容充满熟悉感的脸，它也正与我脑中越明乐的脸慢慢重叠。虽然了解到越明乐是一个设计师，很有钱，并不知他竟然已经是一个拥有知名度的独立设计师。我看着杂志上他那从容的笑有些发怔。
“原原~你那个朋友怎么认识K设计师啊，你可不可以让你的朋友帮我要个签个名啊，他可神秘了，没人知道他的背景和住处，有才有颜值还极具神秘感，我的偶像。”小伍推着我的肩膀开启攻势，大有一种我不答应便不罢手的架势。
“好，我尽力而为，你们家偶像可真多”
“原原~这个杂志上的你可真好看，但是好看的又有些不像你了，但却明明又是你，你可藏的真深”小伍对着我痞痞的上看下看，又拿着杂志左看右看，似乎在对现在的我和杂志上的我进行鉴定，看看孰真孰假。
“小伍你是不是傻，什么叫不像离原又是离原，你语文是数学老师教的吧”李雪打趣的从门口走了进来。听到老大李雪对小伍子的点评我们都忍不住乐开了，在一片笑声里李雪走至书桌前，拿起杂志，盯着杂志看了几秒后，她眼里出现讶异之色，转头看看我，又低头看看杂志。似乎怕看错。张了张嘴，要说些什么，却还是闭上了嘴，将杂志原样放回。继而说道
“难怪小伍子会这样说，你还别说真有点不像现在的你了，离原，你是不是精分？”最终这场对话偏离原有轨道，以我是否精分为主题展开深刻讨论。
新学期课程排的并不是很满，有时候甚至只有半天的课程。越明乐的画室已经开始授课，他总神出鬼没。他新找来了一个助教，男生，曾黎阳。这个助教并不爱说话，但专业水准很高。是R城美术学院的高材生。而越明乐自请了助教后出现在画室的次数就少了。在画室里很难再看见那个一身休闲，老是戴着个帽子的喜欢靠窗边画画的男人。我朝着水池边的那扇隐藏门看了看。觉得那扇门后似乎有人在。我摇了摇头，收回神，看着面前的静物台。今天是一组水果静物，画完静物，收拾了东西准备走的时候，短信铃声响起，掏出手机，看见发件人是越明乐，信息内容是今天需要给他准备晚餐。我笑，发现自己的直觉有时候还挺准的，掏出钥匙熟练的打开了门。屋里除了工作室的灯亮着其它的灯都关着，我猜想他应该在忙，轻手轻脚的走至厨房，打开冰箱门，却看见冰箱空空如也，无奈只好穿好鞋子，去到楼下菜市场买好菜，快速的做好饭。敲了敲工作室的门，越明乐极其入神的皱眉在看着工作台上的设计稿，我走近他的身边拍了拍他的肩。他回头，有些意外，我看见他眼珠转动一圈，眉头舒展，然后露出洁白整齐的牙
“哈哈，有吃的了”
他起身走至餐桌前，快速的坐好。然后开始风残云卷。我第一次见他如此没有形象的样子。那副运筹帷幄，熨帖处事的男人，此刻只花了一秒钟又变回第一次的赖皮形象更加不要提跟今天杂志上那个精致修饰的男人相比了。什么偶像，什么神秘鬼才，我看着此时的越明乐都跟那些名词联系不起来，我抿嘴，心里找到了一些平衡感。原来不管什么人，饿的时候吃饭也没有什么优雅感可言。看着越明乐吃完饭，便递了小伍的本子过去。
“偶像，你的粉丝要你的签名”。他瞅了我一眼，示意我先放下。“我把签名本放在他的左手边。便也开始入座吃饭。
“对了，你最近很少过来授课啊，还请了助教，是很忙吗？”我一边夹菜一边询问
“恩，最近忙着做新品，所有画室里的事情基本会交给曾黎阳，画室要是有什么杂七杂八的小事你就直接跟他商量就行，他是自己人，信的过”越明乐始终盯着桌上的菜急急的吃着，手上的动作根本就没有停过。没一会便放下碗筷抬起头对着我说
“我吃好了，你慢吃。”他准备起身离开却又突然转身对我说道
“噢，忘了告诉你这几天都要麻烦你过来给我弄吃的，我最近几天要赶设计稿，不会出门，三餐全靠你了”。同我交流了这些事情之后，越明乐则允着拖鞋朝着工作间走去。我则一个人不紧不慢的将饭吃完然后收拾好碗筷，顺便帮着越明乐打扫一下家里，还好他平时就是一个清洁度较高的人，现在家里只要勉强扫扫拖拖就可以搞定，待收拾完毕，越明乐依旧专注的在工作间内忙碌，我并不打算去打扰他，穿好鞋，轻声关好门，我便返回缘起缘灭。
一阵寒冷的风吹来将残留在身体上的温暖感彻底带走，我瑟缩在宽大的袍子里顶着破风的姿态向前走着。临近缘起缘灭时看见一辆黑色奥迪，奥迪上走下来两个熟悉的女人，车驾驶座的男人是一个生面孔。这两个女人一个是安泽，一个是旗袍女人。我看见他们在拉扯，在争吵些什么。
“你以为你做的事情没人知道是不是，我告诉你我知道，是你们杀死她的，你就是凶手之一”安泽逼近旗袍女人的脸，脸上写满嘲弄和一丝绝望。
旗袍女人显然对于安泽说的话感到惊愕，她后退一步，那细小的高跟鞋跟，跟冻僵的地面摩擦出尖锐的声音。她走上前一步，拉着安泽的手
“安泽，你听我说~~不是你想的那样的，那是个意外”
“意外，你以为意外两个字就可以逃脱一切，肖小恩根本就是你们合谋害死的”安泽尖着嗓子大叫后退着挣脱旗袍女人的束缚。我脑子炸裂的嗡嗡直响，我想上前问问安泽，为什么要诅咒肖小恩死了，还说什么被人害死的，我不相信。但腿却不听使唤，它定定的站定在这条冰冷的马路上，我眼看着安泽转身，朝着我的方向逃来却无法避开，两个有些失神的人，在剧烈的碰击中清醒。我看着眼前的安泽，她眼里写满不可置信，似乎我的出现从天而降，她的表情从震惊转为慌张，继而呈现在脸上的最终表情是一种讥讽。我看着安泽挂着这样的表情对着我笑，她面部表情里藏着些微的扭曲，我头皮有些发麻。
“离原，你是不是从来没想过肖小恩死了，你是不是还是在找她？”
“你说什么？什么肖小恩死了，你不是说你不认识她吗？你现在在乱说些什么！”最后的几句话我几乎是吼着出来的，理智告诉我我看见了一场闹剧，一个好好的人怎么可能在她们两个人的嘴里已经变成一个死人，而且我并不懂，为什么安泽突然会这样，我问过她的，她说她是安泽，也不认识什么肖小恩，难道她在骗我？
“安泽，你骗了我对不对，你认识肖小恩”我镇定了情绪问出口。
“你知道吗？离原，她跟我说起过你，她说你是她最好的朋友”安泽说这话的时候似乎在回忆些什么。
“她说你们相识在三月，你们一起度过了整个初中，还有整个高中，她还说她很期待开学的时候，那个时候她可以见到你，并且她还会让我也见见你，她说我一定也会喜欢你，因为我们是双胞胎，有心灵感应，她最好的朋友一定也可以成为我最好的朋友”
安泽的模样不似以前那般，平静完全被绝望的疼苦炸裂的没有任何痕迹。我看着眼前的安泽却终于认清了一个事实：眼前的这个人即使跟肖小恩长的极为相似人在告诉我肖小恩死去的事，我并不知道这究竟是什么在作祟。但我知道，我开始有些痛恨自己了，我不明白为什么会这样，我极力摆动了一下自己的头颅，觉得这像是一场冬日里的噩梦，摇摇头醒来就好。但眼前，黑色的街道，黑色的车身，还有那旗袍女人，包括眼前的安泽。至此我明白了：这不是一场梦，那么她们口中说的小恩死掉了，也可能不是梦。
“肖小恩，死掉了，死掉了？死掉了”一阵魔鬼似的耳语不停的贴近我的耳朵告诉我，这像一种可笑的不能再可笑的笑话，一个好好的人怎么可能在离开半年多死掉呢？这怎么可能，不可能，我反复的在自己的脑子里挣扎提问，但听到和看到的这场画面却又在叫嚣的告诉我：肖小恩死掉了。我像一个无助的孩子嚎啕出声，我挣扎的靠近安泽，抓住她的双臂。似乎要将我的双手指尖狠命的掐进她的肉里
“告诉我，她是怎么死的，”？
我尖锐的盯着着安泽的双眼要抓住这双眼睛里的一切讯息
安泽别过头去，不再愿意开口说任何一句话
”告诉我”我扯着嗓子拼命的晃着安泽，她却没有给我任何反应。像个灵魂出窍的娃娃，一碰就要碎掉。
旗袍女人走了过来推开了我，从我手里将安泽掩在身后，我企图从她的身后将安泽揪出来问个清楚，现在的我像个丢了魂的疯子，尖锐的叫喊着扯着安泽不愿意再放手。旗袍女人突然举起手对着我狠命的扇了一耳光。我在左脸疼痛里找回一点理智。抬头看了看旗袍女人，她的眼中有些微微的错愕，却强势的将安泽护在身后。对了，眼前这个女人是肖小恩的妈妈，我可以问她。人是她带着走了，自然是要问她。
“你是肖小恩的妈妈，阿姨我记得你，当初在木泾村带走小恩的人是你，但是现在安泽说肖小恩死了，我求求你告诉我肖小恩去了哪里”
旗袍女人像是突然想起，却突然转身朝着黑色奥迪走去，急急的揣着安泽往车里塞并不打算回答我的问题。我意识到她们要走，但她们没有一个人告诉我肖小恩去了哪里，为什么就要走？我拖着旗袍女人的裙摆不肯放开。这样的姿势保持了十几秒后，她突然对着车内驾驶座上的人大喊道
“阿详，你坐在车里是死的吗”当初优雅旗袍女人的形象在她扇我一耳光和现在这一声粗鲁的吼声中彻底破灭。后来的我回想起来那是一种精心制作的面具被触及坠落时的最为愚蠢和原始本能的兽性的展露。
驾驶座上的阿详起了身粗鲁的将我推倒在地然后绝尘而去。我看着黑色商务奔驰的车尾，心里空泛蹊跷，无所依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