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一个男人,林恩认为雅尼有十足的魅力。
她静静的注视着什么的时候,举手投足间会散发出一种摄人心魄、令人向往的动人之态,而这种自然而然的仪态与神情,会让人觉得她不是在卖弄风情,而是天生如此。
当她开口对人说话的时候,时而口气温和而开朗,对周围的人充满关切;时而敏感而羞怯,生怕受到指责和伤害。她那种极易脸红的习惯,也给人一种纯洁和楚楚可怜的印象。
林恩承认,虽然自从在“铃中幻相”中,看到的那个与雅尼长相相同的人后,他对于雅尼本人已然多了一份戒备和猜疑,但当她突然两颊潮红,低垂下眼睛,鼻尖微微颤抖,半裸的肩膀靠近过来对他发出邀请的时候,林恩心中的第一个念头竟是不知如何拒绝。
然而在赴约之前,林恩心中也有些迟疑。倒不是说这种行为本身有什么让他拿不定主意的,更多的是关于雅尼,她表现得越是完美和无辜,林恩就越觉得不太正常。长期处于复杂环境中培养出的本能,让他觉得越是外形甜美,便越是危险和可疑,无论是人类或妖魔,都有这样的例子。
他脑子里想着这些,同时也记起今晚,是跟杨三日之约的期限。他走下楼去,杨不在厨房里,也没有在厨房后面他的小单间里面休息,林恩便用桌子上的蘸水钢笔,在一页空白的账本上给他留了言,说自己已经考虑清楚并同意了他的提议,希望他一会回来后,两人可以再做详谈。
写完这些,他便出了门向地窖走去。
这间酒馆的地窖入口,在大厅柜台后的一个暗门下面。此时,酒馆的柜台后面空荡荡的,因为店里已经没有其他客人,穆老头也早早去睡觉了。
林恩推开柜台前的挡板走进去,看到了那扇嵌在地上的蜡黄色木质暗门。暗门周围砌着平整的灰色地砖,旁边的墙上挂着几串红色腊肠,墙根则靠着几箱干奶酪,装着五颜六色液体的酒瓶罗列在架子上。这些给人一种打理得井井有条的,令人愉快的生活气息。
然而不知为何,林恩却不由自主的想起在“铃中幻象”中看到的景象,那些眼睛里流着血,嘶吼着张开大口扑过来的恐鳄蛛,活生生的浮现在他眼前。
毕竟,已经过了四十年了。
那个有一团闪耀的紫色火焰的男人,亦早已不在人世。
林恩心里想着,拉开虚掩的暗门,朝着深深向下延伸的,狭窄黑暗的楼梯尽头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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雅尼看到林恩出现,变得有点局促不安,仿佛吃了一惊般,放下装满土豆的小筐,站起身来使劲拍着白色围裙上的灰,虽然上面一点也不脏。
“我,我还以为你今晚不会来了。”她沉默了一会,大概是调整好了情绪,才怯怯的开口说道。她的声音很轻,但是在在这个并不算宽阔的空间里,回声夸张的加重了每一个字的感情。
此时,林恩也有些后悔在这里见面了。地窖比他想象的狭小低矮得多,让他不得不微微弯下腰来。这个堆满了卷心菜、土豆和咸肉的幽暗室内,静的没有一丝声音,只有挂在墙上的牛油烛发出亮光,那微小的橘光将他们笼罩在含晦不清的光影中,两个人都彼此感到气氛异常尴尬。
“我不是,真的不是故意要拿走它的……”沉默了一会后,雅尼突然想起什么似的,从围裙的口袋里掏出那串铃铛,带点羞愧的看了一眼林恩的表情,“我只是有事情想跟你说,除了你,没有别人可以说了。以这种方式见面,你生气了吗?”
“哪里,你不用这么在意。”林恩说。他本以为雅尼这么做,可能是出于女性的好奇什么的,但现在看来根本不是那么回事。
“其实,我,我最近发现,”雅尼很不安的绞着手指,“杨……他杀人了。”
“什么?”林恩惊讶道。
雅尼的脸上露出快要哭出来的表情,嘴唇也有点苍白,看上去紧张的几乎要晕倒了。“真的,他杀了噬魔者。”
“噬魔者?什么时候?”林恩重复着噬魔者这三个字,无法判断现在究竟是种什么局面。
“我,我也不知道。我只是昨天看见那个,吓得做了一晚的噩梦……”雅尼的眼泪流了出来,用颤抖的手,指了指地窖里侧的一堆卷心菜。
这些蔬菜下面铺着一层防潮的棕色油毡布,油毡布下面的泥土非常不平整,看上去像是刚刚被人挪动过。
林恩看了看雅尼,接着走了过去,用力掀开那条油毡布。
绿油油的卷心菜骨碌碌的滚得满地都是,在油毡布下面,竟是一个长方型的浅坑,三个像是刚刚死去的人,并排躺在里面。
站在他后面的雅尼,像个担惊受怕的小动物一般,瞪着惊恐的眼睛,无声的流着泪,仿佛快要崩溃了。
“我,我昨天来拿卷心菜时,不小心被油毡布绊倒了。当时,我很奇怪,因为这些菜我当时亲自放好的,油毡布却跟当时铺的位置不一样了,我就打开来看,结果……”雅尼顿了顿,快要有些喘不过来气了。
“其实,这些人我见过的。前两天去买东西的时候,我在集市上见过他们,杨当时和他们在一起。”
林恩半蹲在地上,看着那三个人的脸,一声不吭的听着。
“我听到他对那些人说,要跟他们做一笔交易,请他们利用职务之便,帮他杀一个人军中要人。我没有听清,似乎他提到报仇这两个字,他还说付出再大的代价都无所谓,那些人也答应了。我不敢跟他提这件事。我根本没想到,才过了这么久,这些人就死在这里。这个地窖没有人进来的时候,从来都是锁着的,只有我和杨有钥匙。”
她指了指楼梯口的那扇铁门。
“我心里很乱。利用别人,然后,然后杀人灭口?这,这太可怕了。但是除了他,还能是谁干的呢?我知道你跟他一样,都是噬魔者,请你帮帮他好吗?我从来都把他当哥哥看待的,但是最近他变了,为了什么复仇,他已经控制不了自己了,他会毁掉自己的。”
雅尼有好一会都只能发出哽咽的声音,似乎伤心已极。
“如果他也找你说复仇这件事,请不要答应他!求你了。其实不知为何,我更担心你也会做傻事,你会被他利用,然后……”她说不下去了,激动地半跪在地上,上身伏在林恩的背后,柔软的小手紧紧的抱住他,非常伤心的哭了。
林恩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把手里的油毡布重新盖上,他实在不想再看到那些脸了。
“雅尼,你知道这三个人是谁吗?”他回过头去问道。
雅尼在他身后抽泣的动作,极短暂的停顿了一下。
“我,我不知道啊。”她仰起沾满泪痕的脸,不明所以的看着林恩。
“他们是奥勒流家的人。”林恩慢慢地说,“那个女人,我记得是叫做穆琳。他们当时为了夺走阿斯兰蒂而袭击米雅,后来又和卢卡家族以及团虎联手,我的左眼就是被他们弄的。”
林恩说着,暗暗心想:奥勒流家的人,据说性格非常的孤僻,不喜参与公共外交场合,仅仅对于收集各种珍稀使令十分着迷。他们经营着王都的几家最大的收藏品店,几代人中并未听说有人从军或从政。更何况,这三人不过是奥勒留家族的无名小辈,又怎能“利用职务之便,杀死军中要人”?
而且,这三个人在数天前,偷袭自己得手后,竟不离开此地,反而大摇大摆的逗留至今,这听起来简直像天方夜谭一般。
他亦想到:如果我不是因为米雅的关系,与这些人碰巧有一面之缘的话,那么雅尼的这些话,便句句都没有破绽了。
与此同时,林恩感觉雅尼似乎不再抽泣和发抖了。
她的手虽然仍紧紧地抱着他,但却冷的像冰一般。
林恩尽量的放松自己的身体,不想让对方发觉自己已经警戒起来。
“雅尼,我能问个问题吗?”
雅尼低低的嗯了一声。
“你在那本《神奇的瑰洱》最末一页上撕走了什么?”
他的话音未落,忽然眼前陷入一片黑暗。
随着光的消逝,他唯一能感知到的事物,只有无尽的黑暗,有人在他耳边隐隐说了句什么。
“如果你不这么聪明的话,我还不想杀你。可惜……”
片刻之后,牛油烛的光亮又跃入他的眼帘。林恩回过头去,地窖里空荡荡的,只有他一个人,雅尼已经不在了。
准确的说,西尔维娅副参将已经不在此地了,而楼梯口那扇铁门,已然紧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