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不是很可笑?当人付出了那么多代价,经历了那么多的痛苦,拼命渴求知识、力量、金钱、永生之后,才发现原来实现这些的最好途径,竟然是世上生灵们所有欲望的对立面:死亡。”杨那张神情淡漠的脸上,浮现出林恩从未见过的笑意,然而这笑却一点都不令人愉快,反而让他的脸变得更加惨白,“本来,我也一直追求着噬魔之血,但自从发现了这一点以后,便觉得索然无味了。”
“于是,我便把这里的那一小块噬魔之血取了出来,”他指了指自己的左臂。他此时穿着黑色的长袖上衣,并不能看出手臂有何异样,“上缴了。反正,只要我说一声不要,四周边会立刻涌上来一群贪婪的饿狼,将它囫囵吞下肚去。虽然那只不过是一小片半成品。”
林恩想起那日,曾在雅尼脖子上看到的“血石猫眼”,心知杨所说的,多半就是它了。
“那块噬魔之血,已经被雅尼带走了吧。”他说。
杨看了看他,点点头。“一提到噬魔之血,你的嗅觉就变得敏锐了呢。她觊觎它已经很久了,虽然表面上表现的完全不在意。我跟她相交已久,却始终不能猜透她的那些背叛和诡计。”
“女人的确是是让人费解的生物。”林恩点头表示赞同。
“在你遇到奥勒流家的人暗算那夜,我追了出去,本来想好好盘问一番,但是寻到他们时,他们似乎已经被西尔维娅盯上了。”杨回忆道,“奥勒流家的三人中,其中有一个女人,不知为何竟能认出她脖子上戴的‘血石猫眼’,其实便是噬魔之血。”
“奥勒流是收藏世家,对这些稀罕之物略有所知,也不足为奇。”林恩插口道。
“然后西尔维娅便杀了他们三个。在她的意识中,这世上少一个人知道噬魔之血,她便有可能能多分一杯羹。就因为对此念深信不疑,她已经杀了自己身边的许多人。”
杨说到这,便突然停口,似乎想起了那些因此而被杀的人。
“身边的许多人”?林恩心中想道。亲人?朋友?爱人?同僚?
“而总有一天也会轮到你我。”杨闭上眼睛,头向后微仰着靠在墙上,习惯性的将散落在额上的栗色短发捋到脑后,“当然我知道你已经领教过了。”
“那么,有没有可能,”林恩想起那本书里的记录,他在心里斟酌了一下,不知该不该说,以及说多少,才不会给自己带来麻烦。
如果书上所言非虚的话,那么杨这个人,似乎要比雅尼可信的多。林恩想。虽然他们在表面上看起来,完全截然相反。
“有没有可能,休纳德的死,跟她也有关系?”林恩还是下定决心要搞明白,便问道,“虽然穆老头不知道,但是我却能猜得出,休纳德包庇的那个刺杀大臣的下属,其实就是你吧。我听说……当时只有你们二人和雅尼在场,”林恩口气略微顿了一下,因为这当然不是听说的,而是他“亲眼”看到的,“她作为你们的同僚,似乎并没站在你们这边。”
杨沉吟了半晌,用有些难以置信的口气答道:“他……休纳德连这件事都跟你说了?怪不得他那些天很高兴,说是遇到了故人之子,原来真的是你。不过,你怀疑错了,西尔维娅虽然惯于欺骗,但是在这件事上并没做错,真正的凶手是……”
“是昔拉。这也是你之所以要报仇的原因吧。”林恩接口道。他在杨的目光中看到了肯定的答案。虽然他还想说,休纳德曾说过的“遇到了故人之子”肯定不是自己,而是另外的什么人,因为自己其实并没有跟他有过真正意义上的接触,但是,这些话却不知怎样说出口。他觉得,弱水之铃的秘密,在进一步搞清楚之前,还是不要对外宣扬才好。
“那么,接下来我们要怎么做?”双方沉默了一会,林恩首先问道,“我杀掉了那个尤文,现在还堂而皇之的住在酒馆里,恐怕不好吧?”
“尤文这次来,本来就计划待到昔拉来的那天。这地方离王都很远,也没有什么眼线,消息估计一时半会也传不出去。反正,他的那些随从和女宠们,多半都给你杀了。还有几个活下来的,也被我料理了。虽然那天晚上广场上的战斗,有的人透过窗子看到了,但是他们却没看见你在树林里杀了尤文,所以应该无碍。等昔拉到来的那天,听到这这消息,因该会感到很惊喜吧。”
林恩以为,杨说这话时会露出一个期待的冷笑;但是他却只在他的脸上,看到了阴郁凝重之色。他知道,杨是个极其持重的人,有时甚至会认真的过了头。复仇这件事对于他来说,并有没有任何乐趣可言,他只不过是不得不去做。
休纳德之死,对于自尊心极高的杨来说,无疑是一种无形的枷锁。
“被曲折多难的命运所驱使着,逼不得已又无力反抗的人”吗……?看来,我们是同类啊。林恩心中无不感慨的想到。
“老头子帮你请了医生,估计傍晚会到。等你伤势好些,我会带你去一个地方。你大概也清楚,以你现在的水平,昔拉绝对能在三秒钟内结果你。所以,你需要一些强化的训练。”杨总结性的说道,“在接下来的一个月中,如果你达到了我期望中的进步,那么我每个星期,都会给你透露一些噬魔之血的线索。”
杨的寥寥几句话,让林恩霎时间振奋起来,觉得一股热血从脚到头冲了上来。
“没问题!我们明天就开始,如何?”
“哼,在那之前,你先把自己的事料理好吧。”杨走到门口,指了指楼下的一间大门紧闭小客房,“那个小鬼昨天晚上拿着那把蠢得要死的大剑,嚷嚷着要去帮你,穆没办法,只好把她反锁在房间里,一直到现在她都没出来。没准觉得你可能遭遇不测,不敢出来了吧。”
说罢,他冲林恩一扬手,扔过一把钥匙,接着便径自下楼去了。
经杨这么一说,林恩才想起来究竟是因为谁,自己才会落得这么一身伤,差点死掉了。他看天色还早,杨说的医生这会应该还不会过来,便试着慢慢下床,想先去看看那小丫头现在如何。
其实,昨夜与尤文交战时受的伤也不算太重,他在床上躺了十几个小时,身体的疲倦也恢复得差不多了,只有眼睛还有些疼痛,但却不妨碍走路。此时楼下的酒馆正是最热闹的时候,喝酒的客人们一看见林恩出现,便立刻用异样的目光,死死地盯住他,喧闹的场面一下子变得安静的诡异。
林恩没料到他们会有此反应,他的目光在众人的脸上扫视了一圈,额头冒出一层汗来,讷讷的下了楼,本想不作理会,径直向杨所指的房间走去,但是有人却在他背后说话了。
“年轻人,你真的把那个恶老爷打败了?杨说他昨晚连夜就逃回王都去了,要我说,你可真是好样的。”
林恩回过头去,只见一个络腮胡子的大叔笑嘻嘻的看着他,一脸的赞赏和崇敬之色。
听到此言,林恩下意识的往厨房方向看去,只见杨坐在门口的小凳子上,若无其事的抚摸着多春鱼的颈毛,一脸浑然不知的神情。
看起来一脸闷**,但关键时刻,这公关做的还算不错。林恩想。
络腮胡大叔的话音刚落,四周便响起一阵赞同声。
“本来我还以为你死定了呢,听说那个传令官大人被你打的屁滚尿流的,脸上的表情像吃了屎一样难看。”
“我早就说过,这个青年一定是什么厉害的大人物了,那时候你们都还不信。”
期间也夹杂着一些沉痛的斥责声。
“那个狗官,把我的家人抓去做什么使令,没有人性到极点!把他杀了才好!”
“我妹妹的丈夫,昨晚被那个混蛋传令官害死了!要不是林恩大人把他赶走了,我妹妹她可能也会死!噬魔者也不能这样草菅人命啊!”
就在众人开始你一言我一语,激烈的声讨起尤文之时,林恩赶紧抽身离开大厅,拿出钥匙打开那间紧锁的客房门。
他轻轻地推开门,眼前出现的是一个光线昏暗的小房间。屋子的形状很窄,似乎是为了增加客房的数量,在楼梯旁边隔出来的,连窗户都没有,关上门屋中就一片黑暗。他眯着眼睛在屋内巡视了一圈,并没有发现米雅的身影,而屋角的衣柜中,却传来了均匀的呼吸声。
这丫头搞什么鬼?他心中想着,走到衣柜前伸手打开柜门,只见果然有一个小小的身影蜷缩在里面。看样子她是正在熟睡着,头略微偏在一旁,长长的睫毛微微抖动着,几缕柔软的红发落在圆润雪白的脸颊上,两个小手放在胸前,胸口慢慢地一起一伏,睡相让人联想到孤零零小猫或者小狗。
林恩俯下身去,发现她的眼睑上还沾有未干的泪痕,那张稚气未脱的漂亮脸蛋上,带着平时见不到的哀伤与害怕的神情,小嘴不时微微的动几下,不知道梦见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