偶然一直在医院住到三个月才离开,虽然李晨星的热情她受不了,雅琪的软语娇痴她受不了,李家一大家人的轮番轰炸她也受不了,但是她想要在一个热闹的地方呆着。她只是微笑着,麻木的微笑着面对一切。何宗汕无影无踪,她什么都不想说,什么都不想想,睁开眼,是李晨星的笑脸,闭上眼,是另一张笑脸。她受不了,所以,她整夜整夜的不睡觉,让李晨星放越剧给她听,昏昏欲睡时,又缠着他讲故事,眯一会,梦都不做,醒过来,继续缠着李晨星讲故事。李晨星讲到无话可说,就买来很多书给她看,可是陈茹说怀孕的人,也不要看太多的书,很累的,眼睛疼。李晨星真是用了一千二百个心,给她住到特护病房去,每天变着法子给她做吃的,变着法子哄她开心,偶然也确实好像很开心,脸上长了肉肉,颜色也红润了,她总是缠着他,不让他离开,她害怕自己一个人,空虚、寂寞、冷清,甚至有一种沧海桑田的无奈感。可是,仍然觉得度日如年,每一天,天亮,漫漫的亮;天黑,漫漫的黑。李晨星晚上总是在她的身边躺下来,很憔悴的,有一种被虐的快感,这个时候,他就会忘记柳青玟、白轻妍,就会忘记那些和他有过肌肤之亲的一切女人,他觉得很好,就好像是洗脑一般,把过去的点点滴滴都过滤掉,被虐也没什么不好,偶尔偶然乖一点,他也会习惯的凑上去,轻声的问她,要吃什么,要买什么,要玩什么?一样样的翻新着买来的菜,吃一口就倒掉,一件件时装,买来,挂在面前,看着笑一笑,又去买。玩具很多,毛绒的,机械的,什么都有,陈茹看的直皱眉,心里想,这怀的到底是什么怪胎啊!怎么有这些古怪的反应!
饶是李晨星如此迁就,偶然还是觉得越来越没劲,于是就剩下沉默相对。日子一天天在她的沉思默想里溜走,很快的胎儿就发育的很健康了,在医生允许的情况下,李晨星替她办好了出院手续。这一天风和日丽,元旦已经过去很久了。偶然想起来她与何宗汕的约定,不由得有些感伤,这些日子,自己就像是一个蜗牛一般,虽是躲在壳子里,可是沉重的压力,压得自己很难过,喘不过气来。手指上的蓝钻,很多次都想要狠狠心,收起来的,可是,舍不得,看着它,闪闪的,仿佛就是他的眼,在面前。李晨星搀着偶然,下了楼,缓慢的走向他为她买的红色的宝马,她眯眯眼,很刺眼的颜色,她不喜欢,她喜欢淡的颜色。一回头,似乎看到何宗汕的背影,在面前消失,再看,却没有了。偶然低下头,拿右手,捻一捻左手的戒指,低低的对李晨星说:“这戒指,我想要亲手送还给他!”李晨星无声的点点头。他和她真的从来没有过甜言蜜语,他还没有和偶然求婚,却仿佛他们已是老夫老妻,他每日里陪着她,偶尔也下楼来散散步,但是她懒得动,只想要窝在病房里,睡在床上沉思默想,每当偶然沉默的时候,李晨星也沉默,他什么都不想,只是静静的坐在一旁看她发呆。他并不担心她要抑郁,要发疯,她不是那样的人。
在医院住了一个多月,偶然连手机都不看一眼。现在要回去了,她也不知道该回哪里。李晨星扶她进了宝马,直接把她开往江南去了,她有些诧异,却也没有问,懒得问。到了自己家的门前,李晨星扶她下来,按一下遥控,大门缓缓打开,一阵优美的音乐传来,是《天空之城》久石让的,她热泪盈眶,身体许是因为久卧在床的缘故,微微打颤。李晨星扶着她进去,门里面的小院子里,一座微型的假山,只一米多高,孩子的玩具似的摆着,洁白的汉玉,精雕细刻的,仿佛是时光。偶然抬眼看到拐角处的一处台阶,已经铺好,红色的石头,地毯一般,仿佛要把人带往婚姻的殿堂。偶然朝那台阶走去,李晨星喂了一声,就疑惑的跟了去。偶然缓慢的走上去,推开门,门里一切,却维持原样,什么都没有变。她咪咪湿润的眼睛,立即掉转头,下楼。却撞到李晨星的怀里去,李晨星抱住她,陪她下楼,见她情绪激动,解释道:“这里他说暂时就这样,说是一切都是他自作主张的,这里留着给你自己发挥!”
偶然只觉得头重脚轻,要不是李晨星半搂半抱着,她只觉得自己要从高高的云端直跌下来。到井台边坐下,看一眼,果然用细细的钢丝网,隔住了井口,李晨星道:“这里他说怕孩子会掉下去,所以隔住了。来,我扶你进去看看!”
偶然摇摇头,瞪着他:“你,为什么要这样?你们为什么要这样?”偶然的眼泪珠子一般掉下来。忽然二楼的窗子打开了,《致爱丽丝》的音乐响起来,偶然屏住呼吸,听了听,不对,是有人在弹奏,她忽然站起来,李晨星赶忙扶住她,偶然忽然发现自己家的楼梯也变成了旋转式的电梯了,她根本没有听见李晨星说慢一点,慢一点,哎,电梯也好,省得你慌里慌张的磕着了。偶然上了楼,甩开他的牵绊,推开门,何宗汕正坐在钢琴前面,华美深情的音乐就在他的指尖流泻下来。
偶然走到他的面前去,音乐戛然而止,他抬起头来,看着她。她眼里含着泪,心里却忽然冷静下来。自己怀有三个月的身孕呢!这两个人要搞什么?何宗汕心疼的看着她,慢慢说,偶然,你来了,这里已经装修好了,只是不知道是不是合你的心意,是我和李晨星合伙设计的,设计这个词,他说的很重,偶然听的头晕目眩。她伸出手按住钢琴,身体尽量的站得笔直。他继续说,偶然,我要走了,你要保重,他低下头。看着她白皙的手指上,蓝色的钻戒。偶然木然的顺着他的眼光看下去。她抬起手来,很容易的就将戒指取下来,托在手心里,微微颤抖着,伸到他的面前。还给你,对了,啊星,还有一个呢,一并还给他呀!偶然回头看一眼李晨星,微微一笑,就好像是一个妻子对一位丈夫说,阿星,客人要走了,请送一下,就这么平常的语气。李晨星指指偶然的衣袋,偶然伸手到衣袋里一摸,冰凉的盒子,硌手,她捏了捏,在衣袋里暗暗用力,却很快就拿出来,递到他的眼前。何宗汕将两枚戒指都拿过来,很不经意的就塞到衣兜里去了。他看一眼李晨星,再看一眼偶然,微笑道:“什么时候喝你们的喜酒,记得要通知我哦!”说时,走向门口,偶然没有转身,只是盯着那黑白色的琴键,刚刚还在他手指下跳舞的琴键,黑与白,可是人的心,怎么都不止这两样颜色?偶然的头脑里一瞬间成了空白,他在门口回头说:“我明天下午三点的飞机。”在李晨星肩头捶一拳,呵呵笑道:“恭喜你小子,又要当爸爸了,这次是个儿子吧,一定要认我做干爸爸啊!走了,我的任务完成了。”
李晨星也是哈哈一笑:那一定的。到时候可别嫌远不来啊!
何宗汕一脚踏上电梯,旋转的电梯,他自己设计的,说是世界上只此一家别无分号的电梯,此刻带着他旋下去,却好像要把他旋到地狱里去一般。
李晨星没有去送他,只是走到偶然的身边,扶着她的肩头。不说话,也不知说什么好,有些事情,与其埋在昨天,影响明天,还不如今天来面对。他不怕的,所以,他坦然又自信的让何宗汕给偶然装修房子。“你仗着的,无非是我肚子里的孩子!”偶然迅速转身,看着他说道,“可是,你有没有想过,这孩子也许是他的呢?”李晨星抓住她的手,我不在乎,我从来都不在乎,我只在乎你!
恰在这时,院子里的门,砰地一声,关上了,从此襄王是路人。
偶然只觉得全身的力气,都被抽走了一般,她摇摇头,对李晨星说,回去吧,回医院里去。她心里在想,这一场梦,好真实,真的,跟真的好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