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公子慢走。”
“朱将军请留步。”
“伍小公子慢走。”
“......”
酒饱饭足的路回似乎心情不错,获准与路回、费飞同路赴京都的朱图庆更是满心欢喜,只有伍浩显得心事重重。
两顶素围薄纱的小轿早已候在那里,几个精壮汉子抬起轿子徐徐出了朱府,前面朱家大管家朱军亲自带两个家人打着灯笼引路,灯笼上一个大大的“朱”字从老远就可以看清。
朱府大院离西城并不远,轿子走得虽慢,却也不消一顿饭工夫,已经回家。朱军站在门外静静候着,直到小院木门完全关上,又认认真真地行个礼,这才带着家人回返。
边义和吴跃骅一直在等着路回,四个人慢慢往屋里走。
“水娃,你恨朱图庆吗?”走到小屋门口,路回突然问了一句。
伍浩点点头,想了想,又摇摇头。
路回拍拍他的肩膀:“有些事情,想不通就不要想,过得久了,慢慢就想通了。这是五十两银票,朱图庆给你的......边叔,今晚水娃跟咱们一起练功,你带他入门。”
边义点点头,并不多问。
伍浩手里拿着那张银票,站在门外不动,竟似痴了一般,青稚的脸上满是震惊。五十两?练功!!?
......
朱府之中,另一处幽深院落里,隐约透着昏黄的灯火。
灯光下,隐约可以看到房内极为宽敞,水磨青砖铺就的光滑地面上,面朝门摆了一张方桌和两张高背圈椅。
靠墙处,是一溜圆木墩。另一边墙上,挂着一张弓脊粗厚的铁胎弓,下面一个兵器架,却只插了一杆黑铁大枪。
一个须发雪白的高大老人,正坐在方桌旁,小口喝着茶,一边喝茶一边仿佛在思索着什么。
老人面目刚毅,穿一身粗布便衣,高大的身子略略向后靠在圈椅靠背上,行动之间,右手似乎有些不便。
“老太爷,大少爷和二少爷来了。”屋外有人禀报。
屋里老人也就是朱老太爷,前任台州守将朱富山,他放下茶杯低声应道:“让他们进来吧。”
屋门打开,进来的正是朱图远和朱图庆。两人恭恭敬敬行了礼,这才自己去旁边搬来圆木墩,坐在老人脚边。
“怎么样?人送走了?”老人看到两个孙子,满是皱纹的脸上透出和善的笑意。
“回祖父大人的话,送走了。”朱图远坐在木墩上姿势端正,连答话都是规规矩矩。
“嗯......”朱富山点点头,把头靠到后面,似乎有点累,朱图庆连忙凑过来给他揉肩。一边揉着一边问道:“爷爷,您看这个路公子,可值得孙儿结交?”
“这个路小公子,不简单哪!”老人似乎在思考着什么,语速放得很慢。“远儿,说说你的看法。”
“是,”朱图远略一思索,缓缓说道,“按费公子的说法,这个路小公子算是圣使的入室弟子。若此事属实,就连皇上都要称他一声师叔。这身份,不用说是尊贵之极的了。”
“昨日图庆跟咱们说起,路小公子自小经脉尽断,无法修炼内力。今晚据孙儿观察,此事非虚,路小公子的的确确没有内力。”
“此事费公子没有提起过,但圣使怎么会收下一个无法修炼内力之人做弟子?这一点实在让孙儿疑惑。”
“恩,继续说。”朱富山双目微闭,点点头说道。
“还有,孙儿也曾见过几位天一观的高师,也不知为什么,孙儿总觉得,这个路小公子,跟那些人都不一样,跟我们这些人,更是不同。至于说哪里不同,孙儿却说不上来。”
旁边的朱图庆笑嘻嘻地插话道:“大哥,你是否觉得他没有一点道门风范,反倒更像一个恶棍?”
“对!还是二弟看得准!”朱图远双手互击,小声叫好,“我总觉得他说话时那眼神十分熟悉,你这一说,我才发现,他那眼珠滴溜溜一转,活脱跟你一样!”
“......”朱图庆白了他一眼,转过头去。
“哈哈,远儿你这个糊涂蛋,你这不是说庆儿是个恶棍吗!......”朱富山捋着胡子大笑起来,满脸皱纹都挤做一堆,仿佛很是开怀。
笑了一阵,老人拍拍两个孙子的肩膀:“远儿,庆儿,你们两个都不错。”
说了这句,又拿过茶杯,喝了一口茶,继续说道:“费飞不会说谎,也不敢拿这种事乱说。”
“因此,这个路小公子的身份,不会错。至于圣使为什么收他做弟子,想来只有一个原因,那就是天尊神谕!”
“天尊神谕?”朱图远和朱图庆相互看看,却都一脸疑惑。
“是啊,天尊神谕!天一观传说,每当世间将有大事,天尊都会给圣使降下神谕。”
“几百年来,圣使数次传谕,后来纷纷应验。你们可知道,千年前,天下教派并非只有一个天一观,虽然其他各派都相对较弱,却也各有千秋。直到天一观有了天尊神谕,信徒陡增,几乎将其余各派挤得没了活路。”
“百年前,咱们大成开国太祖拜上青牛山,也是得了圣使传谕,这才决意起兵,得了这百年的江山。”
“太祖立国,第一件事就是把天一观定为国教,还下令驱逐异教。天一观从此越发势大......”
“原来还有这典故?”朱图远听得目瞪口呆。
朱图庆却叹口气道:“爷爷,你又扯远了......”
“呵呵,老了老了,人一老,说话就没个边际。”老人拍拍朱图庆的头,一脸溺爱。
“说回这个路小公子,他生在台州,离青牛山千里之遥,又生来经脉尽断。圣使怎会特意把他接到山上,还收为入室弟子?只有一个解释,就是天尊神谕!”
朱富山坐在椅中,除了身材高大一些,找不出任何一处有别于普通老人的地方。
但他寥寥数语,竟如亲眼所见一般,把路回的来历猜了个七七八八,实在是老而弥坚。
老人双目微闭,接着说道:“这个路小公子虽然没有内力,却不简单。”
“庆儿的刁蛮圆滑,是他本心外露,只能说他城府还不够深。而路小公子,却绝不像你们想得那么简单。”
“他是杀过人的,而且杀过的人绝不在少数......”
“杀过人又有什么?爷爷你,还有大哥,还不知杀了多少北燕蛮子!”朱图庆似乎浑不在意。
“嘿嘿,远儿沙场征战,杀人的确平常。”老人笑了笑,也不以为忤,“可路小公子生在青牛山,来台州不过两三年,哪来的机会杀这么多人?”
稍稍顿了一下,老人继续说道:“更何况,沙场杀敌练的是胆气,透出来的是悍勇之气。对面杀人练的是杀气,透出来的,是狠厉之气。这两种的区别,你们自然是体会不到的......”
“庆儿,你想结交路小公子,我朱家自然鼎力支持,但你须记住爷爷一句话!”
“爷爷你说。”朱图庆不再嬉皮笑脸,一双小眼珠盯着老人的脸,神色专注。
“记住,结交路小公子这样的人,不图利而利自来,生二心则祸必至!”
......
“呀!”盘膝坐在榻上的伍浩突然惊叫一声,反倒把旁边一直盯着他的边义吓了一跳。
“这孩子,怎的一惊一乍的,有感应了?”边义微笑着瞪他一眼。
“水娃,你不会真是想告诉我们,你已经感应到丹田气动了吧?”路回敲敲他的头,脸上带着戏弄的表情。
当今世上,内力和元力在世人眼中都神秘无比,像伍浩这样的平民子弟,只听说过内家高手的故事,却做梦都想不到自己也能有机会修炼内力。
这其中绝大部分原因是在于各人敝帚自珍,将自己的练功方法视为珍宝,如非最亲近之人,绝不愿轻易传授。
即便是通过广收门徒来迅速壮大的圣子门,门中修炼内力的也不过寥寥百余人。
其实内力的修炼,入门阶段相对来说是最容易的,大体说来,也不过正身、静心、吐纳三个要诀。
这三步坚持下来,感觉到丹田气动,就算是入门了。只要有明师指点,十个人倒有五六个可以学会。
但说是简单,其中的过程也因人而异,短的可能只需一个时辰,长的甚至需要练上几个月。
路回当年第一次静心吐纳就感应到天地元气,被圣使称为五百年不遇的天才,当然,事实证明他其实是五百年不遇的废材。
再比如大成的天才儿童费飞,也是在静坐了一个多时辰之后才感应到丹田气动。边义被道冲称为小有天赋,更是静坐了两天才有感应。
如今伍浩只是静坐吐纳了大约一个时辰,就惊叫出声,也难怪路回取笑。
伍浩瞪着一双大眼,想了想,又点点头:“是啊,热乎乎的,像一团火......”
“不是吧?”路回转过头看着边义。
“我试试!”边义伸出手去,手指轻轻搭到伍浩脉上,沉默半晌之后,缓缓转过头来,“少爷,还真是......”
“我靠!”路回不禁爆出一句他们听不懂的粗口。
他实在不知道自己究竟是该为水娃感到欣喜,还是该为他自己感到悲哀。
这种心情无法形容,路回只能低声呻吟一句:“好吧,除了我,你们都是天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