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窗的厢房里,一个朱红衣袍金钱描蟒纹的男子倚在窗前。从窗口斜望下去,可以看见一个高大的憨厚男子正急匆匆地往醉金巷外走。朱衣公子旁边坐了个白衣少年。少年不过十五六岁,面目清俊,坐在堆翠叠锦的厢房中如一枝出淤泥而不染的莲。
“文兄觉得那男子有没有可疑之处?”朱衣公子信手捻了块糕饼揉碎了丢到窗前的青玉鱼缸里。两尾鲜红的锦鲤争相抢食。
白衣少年浅浅一笑,淡如修竹:“殿下称我文旭便是!若要论可疑,世上哪个人不可疑呢?只要你心中有疑,看谁都觉得可疑!”
“有道理!”朱衣公子正是当今皇帝第十四子吉安王张延瑁,他为聂贵妃所生,时年十八岁,平日的爱好就是结交有识之士。“不过,我看他的身形太过高大,背影有股漠北人特有的彪悍!可那样貌看上去又是地地道道的泽月人!”
文旭轻抿一口雀舌,随口道:“那有何难?易容便是了!”
张延瑁转过身来,坐到文旭对面:“文兄说自己是来自云水镇。我听说前些时日皇太孙才陪同其母上官氏去过云水镇。澈儿是最喜欢结交的,怎么就没碰上文兄呢?不然,文兄也可投到太子殿下麾下,一展鸿图!”
文旭颇有些不耐烦地蹙了下长眉:“旭不才,自认没有过人之处可讨太子殿下青睐!”
言下之意就是他不屑靠巴结皇太孙借以攀上太子这棵大树了。张延瑁点点头,他寻的可不就是这样的人才么?于是,他立马诚恳地向文旭赔罪,又道:“像旭这样高洁的人,我竟请你到了流香楼这种地方!是瑁之失误呐!”
文旭自是又礼让客套了一番。
张延瑁别有深意地道:“明春才开恩科,可旭一篇文章已被文渊阁大学士朱大人誉为‘泽月圣手’,明春的状元非旭莫属呐!”
文旭不以为意地笑笑。这次他来上京,可不就是为了考取这个状元么?不然,他何须早早地将自己的文章传扬出去,让上京惜才的官员注意到呢?
这时,房门被人叩响了,一个男子在外面小声道:“殿下,楼下有个小公子放话要买了流香楼!”
张延瑁饶有兴趣地从小几上拿起一枝金黄的佛手细细把玩着,“旭,你说谁这么大的胆子,敢来买流香楼?”
文旭欠了欠身:“只怕是初来上京的人!但凡对上京有点了解的人,都不会在王爷头上动土!上京鲜少有人知道流香楼是王爷的东家,却也明白流香楼背后的主子来历不浅,谁敢轻易动流香楼呢?”
张延瑁眼中笑意更甚。他虽是贵妃所出,但在争太子之位时败给了他的二皇兄张世琛,这让他很不服气。不过他不是个将喜怒表现于脸上的人,只是暗地里拉拢聂贵妃为他铺下的人脉。对于明春要考取恩科的士子,他也视情况竭力纳入麾下。文旭就是这样被他拉了出来。不过,他显然用错了法子。这个才高八斗的少年显然对青楼里的事颇为不屑。现在张延瑁听原来有些清高的文旭说出稍带奉迎的话来,心里自是得意,笑道:“旭可有兴致陪我去看看那个胆大包天的人?”
于是,二人一道走下楼梯时,便听到老鸨为难的声音:“爷,这可不行!流香楼是奴家辛辛苦苦攒了几十年银子才开起来的,奴家着实舍不得呢!不如这样,爷今天在流香楼里要什么姑娘都算奴家请客!”
都兰冷冷地道:“我家爷不喜欢姑娘!”
老鸨深谙世事的眼睛滴溜溜一转,压低了声音道:“我看小爷相貌清奇,定是个与众不同的!流香楼的姑娘入不得小爷的眼的话……楚风馆的倌人不错,奴家这就去给爷寻两个标致的来……”
沈佳田顿时黑了脸,楚风馆是一家小倌馆,前世她与陈越就被人给强绑到那里面去过。那时多亏了张澈出手相救……
忽然,沈佳田看到门外的大堂里走来一个人!那人身着白衣,举手投足一派都雅轩朗。他侧着脸和一个紫衣公子低声说着什么。无论是身形还是行止都像极了那个人!沈佳田想也没想,拔腿冲过去:“大师兄!”
那人缓缓转过头来,入眼的却是一张完全陌生的脸!这张脸美则美矣,却没有沈佳田熟悉的亲昵宠溺。她傻傻地拉着一截袖子,喃喃道:“好像呢……”
老鸨匆匆赶来,对着张延瑁屈膝一礼:“公子!”
张延瑁挥挥手,转身瞠目结舌的沈佳田:“听说,是你要买流香楼是么?”
这时,外出取银子的那日苏赶了回来,握着一只沉甸甸的袋子道:“是的!我家爷想买下流香楼玩玩!”
周围的龟奴和姑娘倒吸一口凉气,这小公子买下流香楼只是为了玩玩!张延瑁不以为意地笑笑,问:“旭,你看我是不是也把流香楼买下来玩玩?”
张延瑁本就是流香楼的主子,这么说不过是掩人耳目,同时也是给流香楼老鸨了一个明确的指令:流香楼卖不得!
文旭方才回过神来,将自己的袖子从沈佳田手里抽走:“你不是说你最近手头比较紧么?还买座青楼回来做什么?”
张延瑁一怔,朗声大笑:“好!好!我就听旭一言!可惜了这个妙处呢!”他又转向一脸懵懂的老鸨:“看来你要发一笔大财了!这小公子可是有钱的金主,价钱决不会给得太低!”
“那是!”那日苏豪气冲天地将沉甸甸地钱袋子往桌上一搁,几粒金锞子蹦了出来!他去钱庄兑来的竟不是银票,而是金子!
张延瑁半眯着凤眼,淡淡地道:“流香楼居然可以卖一袋金子!值了!”
老鸨再听不明白他话中的暗示的话,就枉在风月场所混了几十年了!她马上喜笑颜开地与都兰谈起流香楼的价格来。
眼年眼前的人就要走了,沈佳田不死心地吸了吸鼻子。没有,任然没有!他身上一点属于武闵的气息也没有!习毒的人鼻子最灵,她怀疑这人是武闵易容扮成的。毕竟他奉褚元霜之命来上京复仇,是不可能以真面目示人的!可是,他身上的气息陌生得让她想哭!
那张脸上没有太多的表情,沈佳田却突然从陌生中找到了一点似曾想识的感觉!她再次冲到文旭面前,兴奋地道:“我想起来了!你就是武状元!”
张延瑁兴味盎然地问:“不知他是哪一年的武状元呢?”
“宣武三十二年!”沈佳田脱口而出。
在场的人都惊呆了,随后又爆发出一阵哄笑声。现在是宣武三十年!她居然说文旭是后年恩科的武状元!
其实沈佳田没有乱说。泽月国往往都是在文考之后一年会开武科。眼前这个白衣公子她觉得有几分眼熟是因为她原来和张澈见过他!他的确是宣武三十二年的武状元!
周围人的哄笑声让沈佳田省过味来,不觉大窘。而文旭没有笑,他一瞬不瞬地盯着沈佳田,柔声道:“在下文旭,承小兄弟吉言,希望明年开科能一举夺魁!不过,我考的是文试,不是武举!”
沈佳田被他眼中的善意所触动,笑着应道:“文公子自会金榜题名!对了,我叫……戚萋!”
“七七——”文旭温和地唤了一声。七七这两个字就像被他含在口中轻柔地吮吸了一番后,又由舌尖小心翼翼地送出一般,让人听得见他的惜爱之意。
沈佳田立马纠正道:“我姓戚,出生时家中院子里芳草萋萋,所以家父给取名为戚萋!”
“哦?”尾音上扬,文旭的语气让人辨不出他是怀疑还是称赞。
张延瑁终是拉着文旭走了。沈佳田莫名其妙地就成了上京醉金巷中最热闹的流香楼的东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