胖子困意正浓,本来就不大的眼睛眯着,只剩下一条缝,但听见费嘤咛在外面大喊大叫,也只好不情不愿地从床上爬起来,嘟嘟囔囔地走了出去。
过了一会儿,老头也从屋里急匆匆地出来,扔给他们每人一件深蓝色的制服和一顶淡黄色的,上面写着‘残谱山水暖’的安全帽,让他们两个人换上,伪装成水暖工,为了增加可信性,胖子还额外得到了一只牛皮工具包,里面装满了螺丝刀,扳子,管钳子,电线,电笔,加湿棒和跳蛋等修理工具。
至于老家伙本人,则是一身脏兮兮的毛料中山装,趿拉着解放鞋,胳膊上裹了个红箍,上面写着‘管理员’三个醒目的大字。
穿戴整齐,胖子拿起螺丝刀,撅着屁股在一根露出地面半米多高的水管子上装模作样忙碌起来,费嘤咛则是举着一盆早就准备好的凉水,蹲在胖子旁边假装帮忙,而老头则是表情严肃,背着手,围着水管子转来转去。
……
正所谓:隐者,不予为外人道也。老头之所以选择隐居,就是想过一种不被外人打扰的宁静生活,简简单单与世无争,就算外面鸡飞狗跳血流成河灰飞烟灭都和自己没有半毛钱的关系,可是……现在社会发展实在太快,只要是出点名的,像点样的,勉强有点漂亮景色可以拿出来当幌子的地方差不多都被人占了,不是成了人潮如海的风景旅游区,就是建起了专为有钱人服务的休闲度假村,总之是清净的地方越来越少,铜臭之气越来越多,眼瞧着污秽遍地流,老家伙痛心疾首,居无定所走走停停了许多年,遍访名山大川,终于在李家寨县残谱山上发现了这座破败的邋遢道观,勉强还算是符合心意,老家伙走得乏了,游得倦了,便在这里隐居下来,为了不被外人打扰,他便偷偷在入口私自立起了一块“前方施工,敬请绕行”的牌子,虽然简单,却也稀里糊涂地蒙混了将近二十年。
当然,一块假冒伪劣的警示牌并不是万能的,虽然能挡住大部分人的脚步,却挡不住少数人的好奇心,总有人会莽莽撞撞地闯进来,既有不懂事的孩子,也有不识字的文盲,更多则是一些故意不遵守规矩的无耻游客……这样的人虽然不多,可每年总会有几个,进进出出弄的老头不厌其烦,又担心人多嘴杂,将这里的秘密泄露出去,引来风景区的保安……所以他特意在入口处安装了隐蔽摄像头,将监控器放在了费嘤咛的卧室里,另外还准备了几套水暖工的衣服以防不测,一旦有人冒冒失失闯进来的时候,他就把这套衣服换上,装作水暖管正在修理水管,一般游客看到这样的场景几乎都会转身就走,偶尔遇到几个好奇心特别强烈的,老家伙也会和颜悦色地和他们聊上几句,无非就是现在行业不景气,水暖工不好当,工作辛苦,赚的钱又不多,风景区管理委员会的那群人如何如何,都是一群王八蛋,等等等……
这次又有外人闯进来,老头用的还是这一招,只是他年纪大了,再装水暖工有些不像,于是摇身一变成了管理员,大手一挥,把胖子和费嘤咛推上了前台。
过了一会儿,远处的灌木丛左右一分,走出一个四十岁出头的中年男人,这人方面大耳,头顶有些微秃,长得挺富态,他手里举着个高倍数的照相机,左看右看不停地照,身后还背着一个鼓鼓囊囊的大包,看模样像是一个摄影发烧友,跑到这里找灵感来了。
老头见他走近了,微微一笑,迎上去挥了挥手:“老弟,别往里面走了,这里的水管子坏了,正修着呢,改天再来吧!”
男人放下照相机,却不离开,而是盯着老头的脸看了半天,忽然他吸了口气,大叫一声道:“天王盖地虎!”
“我草!”
冷不丁听见这么一句,正在装模作样修理水管子的胖子被吓了一跳,他忽然觉得自己的脑袋有点不够用:这人大清早上无所事事,累死累活爬了半座残谱山,然后在一座破道观门前停了下来,对着两个水暖工和一个糟老头子高唱革命样板戏,妈的,这人是不是有病?
胖子心想老家伙十有八九快要发飙了,他最烦外面的人来这里聒噪,何况还是一个半呆不傻的疯子,可他万万没想到,老家伙听见这个疯子唱戏之后,竟然没有半点惊讶的表情,而是叹了口气,摆了个身段出来,手掌一翻,回应道:“宝塔镇河妖!”
胖子的嘴巴张得老大,一脸难以置信的表情,他转过身来,低低的声音问费嘤咛:“他们唱的这是哪一出啊?”
费嘤咛极度鄙视地赏了胖子一个白眼儿,哼道:“《智取威虎山》呗,连这个都不知道,没文化!”
他们俩在这儿小声嘀咕,那边两个神经兮兮的人还在面对面唱个不停。
男游客:“嘛哈嘛哈?”
老家伙:“正晌午时说话,谁还没有家?”
男游客:“脸红什么?”
老家伙:“精神焕发!”
男游客追问道:“怎么又黄了?”
老家伙哈哈大笑,道:“防冷,涂的蜡!”
男游客微笑道:“原来是一座玲珑塔,面向青寨背靠沙!”
老家伙指着男游客说道:“照这么说,你是常老板的人啦?”
男游客拍了一下自己的胸脯,道:“常老板的首席秘书,周海鹏!”
忽然,这个自称周海鹏的中年男人苦笑一声:“辛老爷子,真是您啊,我的天,您定的这个暗号也太……我刚才还担心呢,万一认错了人,您还不得把我当成疯子送到精神病院去?”
老头摆摆手:“什么新老爷子旧老爷子的,你有什么事儿?是不是常耀祖那个老东西死了,你给我报丧来了?”
周海鹏一脸赔笑:“您老开玩笑了,我们老爷硬实着呢,他让我来这里找你,是给您送一封亲笔信,还有一个月就是他老人家的八十寿诞了,邀请您去燕京赴宴……”
说着,周海鹏从怀里掏出一个信封,恭恭敬敬递了过去。
既然是熟人,胖子也就不再继续假装水暖工了,他捶了捶有些酸痛的腰,把螺丝刀装进工具袋里,扭着屁股,和费嘤咛一起站到了老家伙的身后。
老头看完信,沉默了一会儿,问道:“你临来的时候,他还对你说过什么没有?”
周海鹏摇摇头:“没有!”
老头脸上忽然露出一点失望的神情,但是转瞬即逝,他挠了挠头,很为难地说道:“你来的不巧啊,我已经和别人约好了,过一会儿就要出去,唉……那老不死的也是,不就是吃顿饭么,在哪吃不是吃?干嘛要让我跑一趟,燕京那地方大老远的……”
“要不然这样吧!”老头一伸手,把躲在自己背后的胖子抓了出来,说道:“不就是参加寿宴么?让他替我去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