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陪着的时候,池落并不经常想起从前的事情,毕竟几百年前的事了,她虽记得,却不敢想。
然而陪了她许久的火狐走了,她开始真正的感到了这山间的寂冷,山里的晨雾是冷的,山里的风是冷的,连这座庙也冷得没有一丝人气儿。
玲珑嫁人后,她下山去看过她几次,附在她做的人偶像上,玲珑仍旧像从前那样爱笑爱玩闹,但大约是嫁了人不同了,玲珑的眉眼里透出一点柔婉,性子也不像从前那样急。
池落又想起了那只小小的软软的火狐,便又下了山,去了镇中,附在了人偶像上。
到刘家的时候,刘母正小心的搀扶着玲珑坐在凳上,还笑眯眯的朝着她打招呼,可她看着玲珑微微凸起的肚子,却不知该不该笑,僵硬的敷衍两声便离开了刘家,玲珑脸上全是将为人母的喜悦,没看出她的不对劲,任由她离去了。
当年玲珑在她泥塑前化形时,她看到的姻缘线,牵的是刘立,而另一根尘缘线,怕就是她腹中的孩子了,她在那之前便预料过玲珑的未来,她的未来里本来没有这两条线,化形之时却突然附在了身上,可她却不清楚到底是谁将天机蒙蔽,改换了玲珑未来。
若玲珑就此舍弃妖身,做一辈子人,一世平安也就罢了,可那两条线上,分明带着血光。
池落回山的步子越走越急,她知道,她不能再这样坐以待毙了,偏安一隅终究不是什么好办法,她虽与世无争,可若别人已经犯到了她头上,她难道还要束手就擒吗?
池落握紧了手,眼底有红芒闪过,身上的气息里沾染着的恶秽开始翻腾。
于是庙里檐角的铜铃响了。
这是池落第二次听见铜铃声。
她镇定了下来,周身的恶秽也在铃声荡涤中逐渐消散,周围的树木,有一株正枯萎将亡,此刻却奇异的逐渐长成一种向上的姿态。
她朝着庙的方向远远望去,仿佛能看到那只青铜的铃铛,身上的漆斑驳的落了几块,还有几道划痕,有一道划痕从上至下仿佛将它劈成了两半,但它终究没坏。
山林间的人影蓦地消失了,再看已经站到了铜铃下。
池落皱着眉,问道:“你是谁?”
半晌,一缕清风卷起了池落散在鬓间的碎发,那只铜铃却毫无动静。
池落简直要气笑了,以为装得跟死物一般她便没有法子了吗?她看了眼铜铃的位置,飞身而上,将其摘了下来。
触到冰凉的铜铃时,池落皱起了眉头,待拿在手里,池落细细的看着那条巨大的几乎是致命的划痕,脑海里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心口传来巨大的疼痛,让她一瞬间就痛得厥了过去。
浑浑噩噩间,她似乎又看到了那个离她越来越远的青色的背影,她听到自己撕心裂肺的哭喊声。
“池落,池落......”
“够了,不要再哭了!”池落按着自己的眉心,哭哭啼啼的声音令她即使在昏迷的时候也无法安心,而等她完全清醒过来,察觉到身边另有人在抽噎的时候,她按着眉心的手僵住了。
美人哭起来也是美人,玲珑坐在她榻边,哭得梨花带雨,方才听她一声怒吼,又吓住了,此刻瘪着嘴,半哭不哭的样子更让人心疼。
池落的头好像更疼了。
“你怎么回来了?”池落话说出口才发觉有些不对劲,听着像是不情愿玲珑回来似的。
玉玲珑一抹脸,横眉怒目,“我若是不回来,池...长姐岂不是要躺在地上,一个人不知躺到什么时候呢,长姐如今是怪我这嫁出去的女儿不该回来了?”
池落一噎,本想瞪回去,发现这事确实是她没理,便讪讪的笑了两声,又听玲珑喊她长姐,这才后知后觉的想起来,这里似乎不是寺庙。
玲珑眯着眼,看穿了池落的想法,“这里是玉府,我们家。”
“那.......她呢?”池落握了握手,发现铜铃还在手里。
“庙里。”玲珑冷声答到。
如果不是她觉得刚才来看她的池落不对劲,连忙追着回了玉府,怎么会发现池落大人竟连人偶像都维持不住了,这才急忙叫了玉府里被点化的精怪抬了她们上山来,把池落给带了下来。
“长姐,你好好在家养着吧,我...我不知道你如今到底出了什么事,也知道现在我可能根本帮不上你的忙,但是无论如何,你要好好的。我和刘立他今天便住在玉府,这些天我也会时时来看你。”
玲珑欲言又止,看着池落的眼里有千愁万绪,可她知道如今她帮不上任何忙,她有些疑惑,池落大人是神,而能伤了神的,又是什么呢?
池落摸了摸玲珑的头,玲珑下意识弯了弯身子,好让床上的病患更容易摸到她的头。
池落笑了笑,说了句:“傻丫头。”
玲珑的眼眶便有些红,她站起来转过身去,声音有些抖,“我去找刘立拿药来。”
这玉府里点化的精怪不少,哪需要她去拿呢,池落嗯了声,也不戳穿她。
她又盯着玲珑的腰腹处,心中复杂。
待玲珑出了房门,池落冷笑着将铜铃拿到了眼前,“你要我看上一任池落的记忆作甚,我不是他,你应该清楚,那女子也是可怜,痴心错付,被逼得出家,落发为尼,她可知道,池落山神真正的身份呢?”
铜铃摇晃了几下,池落又是一声冷哼,“连真正的身份都没告诉她,还谈什么感情,骗了就是骗了。”
“那么你呢?你为什么没有跟着上一任的池落山神离开,而留在了那山间小庙里。”
铜铃又摇晃了几下,池落看懂了,“原来是因为你破损过重,怪不得,罢了,看在你三番两次曾救了我的份上,以后跟着我罢,我可以替你找他,到时,你要跟着他走也好,留下来也罢,都在你。”
“谢谢。”
池落下意识的转头,看着水蓝色的床帐一愣,她又看向手里的铜铃,“你...”
铜铃中冒出一缕青烟,在地上化作一青衫女子,女子的面容姣好,可惜却被横亘与脸上的伤疤坏了这水墨画般的美貌,她于池落面前下拜,声音如碎玉相击,“小女子揽青,多谢大人相助之恩,结草衔环,无以为报。”
池落也有些呆愣,她没想到铜铃竟是这样的铜铃,她也不好再拉着脸,“不必言谢,是我该谢你才是,日后替你找到他了,你再谢我也不迟。”
揽青点了点头,又回了铜铃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