荆娘默不做声地看了看周旭——‘君子’本意为国君之子,两人身份是对的,性别却不全对。
周旭注视眼前丰润如玉的桃子脸,收剑垂其锋于地:“不打不相识,没什么责怪不责怪的,也不必叫什么君子,孟薇还请就坐。”
孟薇笑着应下,姿态款款,丝毫不惧地坐回到原位上,又给自己倒了一杯酒,慢慢喝着。
荆娘接过承器插回腰后,周旭示意墨卫坐回临席,自己也喝了一杯,临窗气氛奇异地宁静下来。
窗外烟柳茫茫,城南少数的两层木屋,都成了雾水汪洋中的孤岛,古老的城墙在远处似一条长龙。
“很美,从春到夏,人间的景色或干涸或繁乱,这场秋雨之后却涤荡一新,坊间的桑林都在抽芽,你听那沙沙的声音,她们很欢喜呢……”
荆娘跟着望向窗外,眸中碧色一闪,侧耳倾听着,清秀的脸蛋上若有所思。
周旭无所谓地点点头,忽然留意到一行衣衫褴褛的族人,推着一辆载满稻谷的大车,从后边族仓的广场上出来,路过酒肆西去。
“这不是晒谷的时间……小五,下去问问看。”
“诺!”徐小五叉手应命,又警告性地望了孟薇一眼,才下了楼去。
孟薇无视这目光,却用很感兴趣地目光打量着周旭和荆娘,这一回她更加注意周旭:“你有夫人了?”
周旭先莫名其妙,孟薇手指着荆娘示意。
“这是家姊。”周旭好笑地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
“哦,青梅竹马么。”孟薇一脸了然。
周旭一口酒喷了出来,荆娘嗔怪地递上手巾。
周旭擦擦嘴,将壶中剩酒倒光,一口饮尽,本着不喝白不喝的精神,冲掌柜的招收:“再添一壶酒上来。”
孟薇奇怪道:“你要灌醉我么?”
这什么神逻辑?
荆娘跟周旭面面相觑,总感觉这女人有哪里不对,却说不上来。
孟薇注意到周旭沉吟的神色,贴心地出言道:“公子心存疑惑?可是有问题么?孟薇愿坦言相告以作赔礼。”
周旭了然一笑,这就是用实力打出来的平等地位,他找回了正常的交流感觉,却问了个不相干的问题:“孟,就是大,你是同辈中的长姊?”
“是啊。”
“这种排序之名,当世不都是男子才用的么?”
“或许吧,但我们山里都是女子,宗祠中祖祖辈辈都用这排法,起码有上千年了。”
周旭定了定神,心中有点明悟,打量一眼孟薇的飒爽姿仪:“都是女子?与谁结合,生的男子又如何?”
“当然与山外男子结合啦,生的男子就留给男方,生的女子就带回去喽。”
荆娘眸中闪过异彩,大感兴趣地追问道:“若男方不愿放母女离开呢?”
“唔,这个也好办!”
孟薇说着刷地一下抽出短杖,瞪了就要冲过来的徐驹一眼道:“我说要动手么?大惊小怪的男人!”
周旭也一手紧张地按在荆娘腰后,显然也被归入‘大惊小怪的男人’一类,苦笑着挥退墨卫,反驳道:“你刚才动手时说过么?”
“对族中那些叛逆就要如此,我已经错认了,不是还在回答问题作为赔礼么。”
孟薇玉桃俏脸上毫无愧意,却对着荆娘扬手一挥短杖,清咳一声道:“若不放人,就打出去!”
这动作,这语气,真是潇洒极了。
荆娘顿时羡慕极了,一下丢下周旭不管,移坐到对面去追问此类光彩战绩。
她不知出于什么心态,没一会儿竟是与孟薇热切地聊上了,看得附近关注这边的男人都目瞪口呆——刚还打着呢,这转变也太快了吧!
掌柜又上来给周旭添了一壶米酒,给徐驹添的还是米浆,这墨卫一个人在旁边听得尴尬,问周旭请示过后赶紧溜得远一些,又不敢太远,与隔了两席位的酒客合在一处。
荆娘和孟薇对此浑然不觉,已经开始以姊妹相呼。
周旭以手捂额,忽然有种不妙的感觉——现在哪里还觉不出这孟薇背景,这姑娘也不知从哪个山沟沟里跑出来的,人家分明还是母系氏族!万一荆娘给这女人带歪了怎么办?谁来赔他一个温柔可亲又可爱的阿姊?
……
“小妹乔氏,姬姓,名薇,字伯符,族中行孟,妹妹们都叫我孟子,荆姊姊叫我薇儿即可,叫伯符妹妹亦可。”
“小妹赵氏,嬴姓,名荆,却是无字,昔年先母都叫我荆娘,伯符姊姊叫我荆娘就行,叫嬴妹妹也行。”
“嬴姊姊!”
“伯符姊姊!”
两女执手相望,惺惺相惜地互通姓氏名字。
“阿姊,不如……”
下一步就是彼此引为知己的关键时刻,荆娘与孟薇一齐转头,诧异地看了眼周旭,又转回去互序年齿:“嬴姊姊年岁几何?”
“小妹年十七,伯符姊姊几岁?”
“哎呀,孟薇虚长四岁,那还是叫你嬴妹妹?”
“停!停!停——”
周旭横插进来,再忍不住道:“拽什么文,叫简单点不行么!你叫她荆娘,你叫她孟薇不就得了!”
荆娘很是丢脸地以袖掩面,孟薇不屑地哼了一声道:“粗俗。”
人家母系文化历史悠久,作为男人粗俗就粗俗吧,周旭反正只作不觉道:“你瞧我们这连酒都顾不上喝,这里过去闲杂,阿姊不觉得应该请这位孟薇姊姊回府小酌一杯么?”
“孟薇姊姊意下如何?”荆娘颇为意动地询示,却是听话地换了称呼,她在小事上对周旭几无不依。
孟薇拊掌一笑,大感兴趣道:“正当如此,好去嬴妹妹闺中瞧瞧。”
说完她就要起身结账,周旭一声断喝:“我来付钱!”
所有酒客都奇怪望来,周旭怀着一种恶作剧的心思,坚决道:“这是男人付钱的时代。”
“好!”
“小绵大夫说的好!”
“够男人!”
所有男同胞都为这话大声叫好,声浪与酒气冲击而来——别考验醉中男人的理智。
孟薇一时就呆了呆,神情有些惶然,仿佛今年初次下山的不适感——什么叫做男人付钱的时代?什么叫做男人……的时代?
荆娘手肘顶了顶周旭,周旭只好凑过几案,在孟薇耳侧补充道:“就是随乡入俗的意思,绵地这里就是这个风俗。”
孟薇眼睛一亮,点点头道:“各地有各地的风俗,这个我知道。”
在荆娘护崽一样的警告目光中,周旭莫名松了口气,心中腹诽——这姑娘哪个母系氏族钻出来的?开个玩笑都成问题……和母系文化下的妹子没法正常交流啊。
周旭不敢再搞出什么妖蛾子,招呼徐驹去和掌柜的结帐。
男女三人却在楼梯口被拦下,让十多个酒客一人敬了一杯酒,多是暗红的醇和米酒。
下楼去,又被大堂里久等的一众老少挡住,不得已一人敬了一杯酒,多是明绿的酸软果酒。
墨卫在职守中绝不饮酒,周旭等男女三人只好相互分担,算起来各自喝了二十多杯酒,都是浅碗一样的宽扁大杯子。
要是十多杯白酒的话,周旭还能把自个儿拎回去,荆娘和孟薇现在果酒就喝得面红目迷,定是软得泥一样了,这孟薇也就算了,荆娘让别人接手周旭可就不乐意了。
出了酒肆,空气陡然新鲜许多,周旭庆幸着蒸馏技术还没出现,在绿荫下扶了半醉的两女上马。
徐小五从后面迎上,在周旭耳侧低声道:“回禀公子,那些人是甘家二房,稻谷有部分是上个月问公子信所借的粮食,帐册已被公子昨日当众销毁,但他们二房娘子说有借有还,不能无信。”
湿凉的清风中,周旭牵马避开沙土路上的泥水塘,缓行而归:“这话不错,还有部分呢?”
“还有部分问楚芈夫人借的高利贷,价值七十金的几味灵药,给二房当家的治病用,正要以谷物抵还给楚芈夫人。”
周旭闻言一怔,冷笑道:“高利贷……利息多少?什么灵药这么贵?”
听到楚芈夫人四个字,荆娘迷离的星眸就是一亮,竖起耳朵倾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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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里总算回家了,累得半死重改了这章,一扣就扣过了五点,看看要是有精力晚上八点再传一章,来不及就放在明早自动上传——明早还得去外地一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