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慢着!”余公公在夏子轩的搀扶下缓缓站起身来,迈着八字步晃到那名带头儿差役面前,“你们说夏大人授意杀人,可有人证物证啊?况且……”
那差役压根儿不等他把话说完,抡圆胳膊照他脸上就是一记结实响亮的耳光,愣是把余公公打了个趔趄。“况你个头况,你个老王八,活得不耐烦啦?”
余公公只觉脑袋嗡地一声,眼前无数个小星星闪过,亏得有夏子轩在旁扶着,否则定是站不住了。他嘬了嘬嘴,噗地吐出一口带血的痰来,却见那颗跟了自己快五十年的后槽牙也随之落地,差点儿没气抽了过去。他本想着不论夏墨授意杀人之事是真是假,自己出头帮衬他一把,回宫后在南妃娘娘面前提起,怎么也算得功劳一件。却忘了自己常年身居宫中,若今日是姚都司或者靳成栋亲来拿人,兴许还会卖他几分薄面,可这些连长安城都没去过的大头兵哪个认得他呀?
八名差役一拥而上,哗啦一声便将锁人的铁链往夏墨身上套去,随后一口大枷便戴在了他的颈上。八人各执腰刀,瞧那架势若有谁敢反抗,绝对上去就是一刀。
夏子轩见自己闯下大祸连累了父亲,焉能坐视不理?正要上前理论,却听得身后一阵大呼小叫,回头看去,原来是夏夫人骇急之下晕了过去。几个丫环婆子七手八脚将夫人扶回房中,邱伯也急着去请大夫来瞧。
余公公被一巴掌扇掉了后槽牙,恨不能活剐了那带头儿的差役。他狠捶着桌子咬牙切齿地向夏子轩询问缘由,夏子轩便把靳成栋纵容儿子欺压百姓残害无辜的事儿,添油加醋讲述了一番,待讲到靳勇跟“二十四罗汉”命丧城外时却推说不知详情一语带过。余公公听得义愤填膺,“败类”“畜牲”地骂个不停。可骂归骂,在人家这一亩三分地儿上他也着实帮不了什么忙,于是连夜返京回宫覆命去了。
夏夫人身体并无大碍,经大夫施针后已醒转过来。只是正值中秋佳节夏墨被抓,府中立时笼罩在一片愁云惨雾之中。
夏墨作为大案要案的重犯,被囚禁在都司衙门的地牢里。此刻他呆呆地枯坐在霉气甚重的囚室内,正担忧着手下人等的安危,一名牢卒用杀威棍“当当”地敲了几下铁栏,向他喊道:“吃饭了!”说着将盛了两只馒头的饭碗递送进来。那人半低着头,机警地四下看看,忽地双膝跪地泣声道:“夏大人,真对不住,让您受委屈了。”
夏墨抬头,细看了看他那张长脸,虽觉面熟却一时想不起来,遂问道:“你是——”
“大人,您不认得我,我是靳成栋的手下陈大满。这次的事其实是二公子为了帮我跟老四才闹出来的,不想却连累了您。”
“你可知曹把总他们怎样了?”夏墨焦急地问道。
“曹把总和十七名被认出的军卒皆已被抓。姚都司怕你们串供,因此将你们分室单独囚禁。不过请您放心,我和老四自会想办法透话过去,让他们闭紧嘴巴绝不承认。只要无人供认,姚都司也定不了您的罪。”陈大满急急说完,重重地向着夏墨磕了三个响头,忙返身退出地牢。
都司姚悯天与守备靳成栋狼狈为奸沆瀣一气,克扣军饷中饱私囊,强买屯田营私舞弊,夏墨为此多次犯言直谏,姚都司早将他视为眼中钉肉中刺。是以这次靳成栋大堂鸣冤,他问也不问案情经过,立即着人前去缉拿,分明是想借机报复泄愤。
捕获人犯不过五天时间,都司大人却已提审七次,奈何十九人众口一辞,无论豆腐店老板和守城军卒如何指证,曹辉只说那日清晨去夏府向大公子贺寿,至于便装出城一事一众人等坚决否认,倒把个姚悯天弄得一筹莫展。
第六日已近晌午,姚都司才恋恋不舍地穿戴整齐离开卧房。靳成栋昨晚送来一位名唤倚翠的美貌婢子给她,这美婢身材娇俏面若桃李,香肩滑润****丰盈,若不是今日还要再提审夏墨等人,他还真舍不得出门去呢!
众人犯分作三排跪在堂上,无论证人如何指认,他们仍旧是那套说辞。姚都司啪地一拍惊堂木:“来人呐!给我大刑伺候,我看你们还能嘴硬到几时!”
靳成栋躲在屏风后面,闻言暗暗冷笑:买倚翠这百两纹银,花得值啊!
夏墨居官多年,熟知大康律法,心下明白不招尚有一线活路,倘若招供必死无疑。是以受刑时紧咬牙关死撑硬捱,只盼陈阎二人刻意传于坊间的言论能尽快散布开来,令姚悯天有所顾忌。可制造舆论是慢功夫,哪赶得及救治急症?曹辉手下军卒有几名受不得痛楚的,夹棍拶子一用,登时疼得死去活来,熬刑不过已然招认。只是他们直接受命于曹辉,并不知主谋另有其人。
曹把总不愧是条汉子,他见事已败露,硬是把一切罪责皆揽上身,将此案一力承担了。夏墨戎马半生,并非贪生怕死之辈,倘若此事是夏子轩一人所为,他绝不会让自己的部下独揽罪责,可如今牵涉到夏彦博,纵使牺牲他全家性命,这孩子也是无论如何要保全的。大堂之上无法言谢,他只能含泪向曹辉投去感激敬重的目光。
八月二十一日一大早,连阴了几日的老天雷声阵阵,可雨却淅淅沥沥下得并不大。都司大牢对面的胡同内,一个长袍已被雨水溻湿身形憔悴的少年,正迈着沉重的脚步向牢门反方向行去,只留下一路落寞的背影。
夏子轩自知闯下大祸,多次前来探牢,奈何门禁森严,夏墨所涉及的又是二十五条人命的大案,根本就不许探视。他整日逡巡在都司大牢外,却始终找不到机会面见父亲。想到自己一意孤行害得这么多人锒铛入狱生死难料,心中无比悔恨,可事已至此,悔有何用?
夏子轩心力交瘁地回到府中,刚踏进房门,夏夫人便在贴身丫环的陪同下,拉着夏彦博匆匆赶了过来,一瞧见他脸上神色,便知今日还是没能见着夏墨。
那小丫环甚是聪明,见众人个个叹息沉默,径自取过一件二公子的衣裳给夏夫人披上,柔声劝慰道:“夫人,不要过于担心,以免伤了身子。这几日外边的人都在议论,说大人是为给咱金陵百姓除害才入狱的。人心所向,大人吉人天相,定能转危为安。”
夏夫人颜容惨淡,听了她这话只是强挤笑容点点头,泪珠儿在眼眶中打着转,口中却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就在这时,锦阳悄悄站到门口,向着房内低声道:“夫人,二位公子,阎老四来了。”此言一出,屋中四人皆刷地将目光向他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