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仲火冒三丈地蹦了出来,堂上站的坐的跪的一众人等尽皆诧然。戴丞见他如此沉不住气,不禁尴尬道:“吴……毋须多言,本钦差自会秉公断案,还不站到一边!”薛仲亦觉自己方才言行过于卤莽了,抱歉地向戴丞点点头,退到书记官的身旁,歪着脖子看他笔走龙蛇记录案情。
戴丞老脸一沉,刷地将目光瞧向坐在一旁的姚悯天。姚都司本来还道万事有靳守备这位国舅爷扛着,而上首那位钦差大人又只是个六品主事,开堂重审不过是做做样子走走形式,未料事情竟演变到这步田地。此时一见戴丞往他这里瞧,匆忙起身踏出一步,通地便矮了半截下去,带着哭音儿道:“大人,下官一时糊涂,原本三个证人还……还……”说到这里,他猛然记起自己根本不曾提审证人,忙改口道,“是下官一时不察,又因案情严重,涉及二十五条人命……”
他心上想着今日这些苦主尽是状告靳成栋父子恶行的,只要抬出人命大案,证明自己对案情高度重视,因急于破案才致疏漏,钦差大人说不定听了心一软,对自己的处罚就会减轻些。
哪知不提这茬儿还好,一提起这事儿,薛仲方才强压下去的火气腾地又窜了上来。望着夏墨等人被酷刑折磨得奄奄一息的模样,心头一股恶气顿时发作出来。他抢手一甩,竟把书记官案上的砚台当成了暗器,嗖地一声冲着姚悯天飞将过来。
砚台“咚”地一声正砸中他额头,顿时肿起乌青一块,墨迹也顺着脸鼻流淌下来,疼得姚悯天嗷唠一声惨叫。薛仲喝道:“你还敢提起靳勇他们的命案?你查证不实断案不明,严刑逼供屈打成招,你……”
“啪”!戴丞狠狠拍下惊堂木急忙接道,“来人,给我剥去他的官袍,摘下他的顶戴!”立时有两名差役上前麻利地拉起姚悯天,将官衣官帽扯下,照他后膝弯就是一脚,将他踹得跪倒在地。
书记官抹了一把方才甩在脸上的墨滴,看看端坐正中的钦差,又看看自己身旁的护卫,整个人都蒙了——他在衙门里当书记官这么些年,还真头一次见到大人审案护卫跟着发威的,看来做钦差的护卫是真牛啊!
戴丞恨恨地指着姚悯天喝道:“我来问你,靳成栋诬告夏守备,构陷朝廷大臣,杜撰其授意手下杀人,该当何罪?”
姚悯天一听戴丞只问靳成栋的罪名,还当钦差大人这是要轻饶自己,慌忙跪着前行两步说道:“启秉大人,依大康律,诬告者一经查实,反坐之。”
薛仲不耐烦地问道:“少废话,到底该当如何处置?”
一见这鬼脸护卫再次发话,姚悯天骇得冷汗都下来了,慌忙以双手将脑袋捂得溜严,“大人明鉴,诬告反坐,就是诬告的罪名该受到什么刑罚,就对诬告者施以什么刑罚。”
“既然他诬告的是杀头大罪,还不将他拉出去杀头——”薛仲扯着嗓子愤然喊道。
靳成栋一听急了,他还道姚悯天能拉自己一把,想不到这家伙居然落井下石。他指着姚悯天怒道:“姚都司,我诬告大臣?若不是你疏于职守,岂会有屈打成招之事?”
姚悯天反唇相讥:“你若不是存心害人,何必找人来做伪证,我也是受你蒙蔽。”
靳成栋气急败坏地叫道:“我与夏守备素无仇怨,何必害他?倒是你有许多见不得光的事被夏守备知悉,一直想着要除去他吧?”
姚悯天一听他要拉自己下水,把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否认道:“胡说!本官何曾有什么见不得光的事,你这纯属一派胡言!”
堂上众人见他俩危急时刻只顾着互相漫骂指责,不禁满脸鄙夷。戴丞瞧着二人的丑态,实是忍无可忍,气极之下厉声喝道:“够了!”姚靳二人这才闭上嘴,一同抬头向他望去。
“都司姚悯天滥施重刑屈打成招,险些枉杀十九条人命,且此事闹得金陵城内沸沸扬扬,致使民心不稳此罪难恕,着即罢黜官职,即日递解回京领罪!”
姚悯天一听保住了性命,痛哭流涕磕头如捣蒜,浑身颤抖着已说不出话来。戴丞将手一摆,立即冲过来两名差役,将姚悯天按翻在地,绑了个结结实实拉至大堂外。
“靳成栋,”戴丞提高了声音,“你身为国舅不知报效皇恩,营私舞弊中饱私囊,纵子行凶诬告大臣,致使民怨沸腾百姓苦不堪言,种种恶行罄竹难书,如今罪证确凿。来呀!将他押入大牢,明日午时开刀问斩!”
大堂内外人等闻听此言,顿时一片哗然。夏墨父子听到戴丞如此判决,互视一眼面露喜色,同时将目光向堂外望去。守在门外的夏夫人依旧风姿绰约,只是面色憔悴眼睛红肿,但那双温柔的眼眸正深情注视着自己的夫君,夏墨不禁向着爱妻宽慰地一笑。而夏子轩望着紧挨在夏夫人身旁的大哥,也向他轻轻展露笑颜,笑容里尽是欢喜与满足。
靳成栋听得又惊又怒,他仰天打个哈哈,嘿嘿冷笑两声,忽地挺直了身子高声喝道:“我乃国舅,谁敢动我?”却没注意到原本站立一旁的薛仲此时已然举步,那双似欲噬人的眼睛正死死盯着他,漆黑的眸中几乎就要喷出火来。
“哼,钦差又算得了什么?”靳成栋仍兀自说着,“我乃是怡妃娘娘的胞弟,天下间除了当今皇上还无人能……”他说到这儿突然语噎,曈孔瞬间惊骇地放大了,喉间一缕鲜血沿着发亮的剑刃缓缓流淌下来。
薛仲手执长剑立于他面前,强忍怒气语带讥诮说道:“靳成栋,你想以皇亲身份压人一头么?你还不够资格!”说着刷地收回剑来。
靳成栋就象被豁开脖子的公鸡,喉头嘶嘶做响,但声带却再也发不出声音来。他万万没想到凭自己国舅爷的身份,戴丞居然敢判他死罪,而这个鬼脸护卫竟敢擅用私刑,在众目睽睽下一剑将他刺杀。
靳成栋的眼神儿已渐渐焕散,耳中听得最后一句话:“你不必委屈,此乃天子剑,无论皇亲贵戚王公大臣皆可先斩后奏。”他终于阂上眼,软绵绵倒在地上再无声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