昔日的荣华富贵已在今天的败落景象里找到了合适的纪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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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暗中,有人轻轻摇晃自己,那么温柔。
妈妈?鼻尖闻到了血的味道,妈妈又要哭泣了吧。
妈妈,不要哭,我其实,一点都不痛。
“真的吗,可是,你的灵魂都痛的流泪了。”
我的灵魂,我还有灵魂吗?我是没有心的人,没有心的人又怎么会有灵魂。
“有哦,你有一个非常美味的灵魂呢。”
美味,真是有趣的形容词,你想吃了它吗?
“恩,想的不得了,不过不是现在,在那之前,能回答我一个问题吗?因为我很疑惑,为什么冲过来呢,明明这么弱。流了这么多血,你可能会为此而死掉,人类不都应该是怕死的吗?”
是啊,人类是怕死的,因为死后会有重要的人伤心,亲人、朋友、欢乐、悲伤都是他们不得不舍弃的羁绊,但是我不同,即使我死了,也不会有人为我流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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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先看到的便是一面锦旗,镶着漂亮的金边,高悬在自己病房的墙上。“舍己救人好青年”七个大字让刚刚醒来浑身酸痛的沈天瞬间充满了力量,他刚想张嘴自谦几句,就被塞进了一个大大的苹果。陈彦明坐在床边,将刚刚削下的苹果皮扫进垃圾桶,然后转身用同情兼好笑的目光看着自己躺在床上动弹不得的搭档。
“别得瑟了,不是给你的。”
顺着陈彦明的眼神看去,沈天才发现自己邻床上还躺着一个四肢吊起近乎悬空的绷带兄。据说就是这位舍己救人的好青年在商业街爆炸事件后以一人之力从一片废墟中挖出来四十九个幸存者,其中就包括当时已经昏迷不醒的沈天,只可惜在拯救第五十名的时候,恰好余震震塌了他堆积在旁边的碎石,结果,这位木乃伊同志便和他拯救出的其他四十九人一起被送进了医院。
对英雄的崇拜和对这起狗血事件的吐槽之间,沈天选择沉默。
“对了,当时和我在一起的那个女孩呢,她怎么样了?”
口中的疑问刚一出口,沈天就看到陈彦明惊讶的张大了嘴巴,随即带着一脸近乎痴傻的表情温柔的看向自己:“我真傻,真的,只听那医生说你是被石块撞到了头部造成轻微脑震荡,休息几天就没什么大碍了,我居然就这么轻易的相信了他,这哪里是没什么大碍,不过位于爆炸事件的中心位置,却只是轻微擦伤确实称得上是个奇迹,可是,物理伤害什么的果然都是表象啊,这都出现虚假记忆了,你还记得自己是谁吗?”
沈天有一瞬间的无语,但陈彦明那副小心翼翼生怕刺激到病人的表情又实在不像是作伪。
“小明,我确实有些记不清了,头很痛,我还记得当时咱们在商业街的咖啡厅……”
一字一顿做着说明,沈天仔细观察着陈彦明的反应,而正像他预料的那样,陈彦明很自然的接过话去:“是啊,当时你先喝完咖啡,说什么有事要先回警局,哪里知道刚走到街道上就碰上了爆炸,真是悲催的家伙。而且救援的时候我就在旁边,只你一个人,哪有什么女孩。”
陈彦明看着沈天一副我不相信的震惊表情,想起医生的叮嘱,颇为理解的拍了拍搭档的肩膀。
“放心,医生确实说过刚醒来时可能记忆混乱什么的,但只要好好静养,很快就会好的。”考虑到沈天刚醒,确实需要时间休养,在加上他满脸接受不能的表情,陈彦明善解人意的道:“面包会有的,牛奶也会有的,一切都会好起来的。你好好休息,我先走了。”
不对,不是这样的。当时明明还有指给陈彦明看的,他怎么会不记得,人群中的一抹紫色,惊艳到让人屏息的美丽。自己跑下咖啡厅不是为了救那女孩的吗?怎么就成了自己一个人,明明还记得的,被自己护在身下的一片柔软。沈天茫然的看着搭档走出病房,足音消失在走廊上,转头和自己旁边的木乃伊面面相视,却发现那人绷带缝隙里露出的一双眼睛竟然也同情的看着自己。
……
该死,在自己昏迷期间到底发生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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盖着本杂志,对于白天睡大头觉这种事,沈天完全无压力。悠闲自在的样子让已经几天没好好睡一觉,满眼血丝的陈彦明一进病房就彻底抓狂。
头顶的杂志划着完美的弧线妥妥的飞进了病房墙角的垃圾箱。漫天照片像天女散花一样撒了沈天一脸。
揪住还一脸懵懂,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情的沈天,陈彦明咬牙切齿:“沈天同志,这是最新的现场照片,所以你的假期结束了。”
“人家还是个病人。”
“明明医嘱上是三天,却偷偷将病假改成一周的人没资格说这种话。”
在心里哀叹偷懒的日子无情流逝,沈天摸出自己才领来不到四个月就皱皱巴巴的警官证别在衬衫上,转头看着一身正装,仿佛要去参加婚礼的陈彦明:“我们这是要去哪?”
“去现场。”所以说你这是要去和尸体相亲吗?“又有夜店的小姐被人分尸了。”
第四起?沈天不着痕迹的皱皱眉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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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态是良好的,现实是残酷的。好不容易来到现场,尽管再三向现场的民警说明,但对方却始终不肯放行,理由居然是没有听说过重案四组的存在,上头有规定,只有重案一二三组的人可以进入现场。看着固执的警员,那道拉起的黄线成为了不可逾越的鸿沟,沈天不知道该感慨民警的敬业还是死板,而陈彦明直接气歪了鼻子,更让他愤怒的是,一个重案二组的成员就从他面前跨过了那条警界线,还好笑的望了望在旁边跳脚的陈彦明,竟没有为他向现场的民警做出任何解释。
“这帮混蛋!”
自己两天两夜不眠不休的整理资料分析数据,就是为了在现场的时候尽可能还原案情,找出真相,但现在,却连现场的边都摸不着!
“冷静点,小明。”拉住这就要开车回警局找局长理论的陈彦明,在民警就知道你们是假装的鄙视目光中,沈天扯着他来到墙角:“真相只有一个,但发现真相的途径却有很多种。”
“什么意思?”
“现场只是案发之后,我们进不去,亲临案发的进行时调查当然最好,但我们看不到,所以,只能去案发之前看看了。”看到陈彦明已经不再挠头,貌似终于脱离暴走状态,沈天知道他已经开始思考自己的话,拿下陈彦明工整别在衣领上的警官证,把它塞进了对方的衣兜:“要知道,有些地方,警察是进不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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夕阳的余晖渐渐消失在地平线后,站在红灯区最大的夜店门口,陈彦明已经不知道自己饶了多少圈。夜幕下的光影正在展开,街上的人群开始增多,经过的男女向这个如同石头般在路中间伫立了足有3个小时的青年好奇注目。却不知道化为雕像的他心中正在进行第三次世界大战。
不行啊,我是个警察。
但也没办法,一切都是为了找出真相。
“小明啊,我还有点事情,就交给你了。”沈天临走之前那个扭曲的笑容再次浮现眼前:“以嫖客的身份,努力吧。”
啊啊啊!
陈彦明闭上眼睛,再睁开,再闭上,嘴角剧烈抽搐,然后像是帕金森症状的患者一样,同手同脚的向着夜店的大门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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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陈彦明还在纠结的时候,沈天回到了重案四组,空荡荡的只有他一个人。办公桌上铺开大片的资料,全是关于两天前商业街的那场爆炸案。
十一层的高级公寓完全变成了一片废墟,受其牵连,两边的小店也都损失惨重,但撇开经济方面不说,如此巨大的爆炸,竟然奇迹般的只有两名遇难者。那分散在混凝土之间肉泥般破碎的肢体经DNA验证,已经证实了仅有的遇难者是直系血亲的关系。而就爆炸地点推测,他们可能就是居住于这栋高级公寓顶层的著名化学家段清鸿和他唯一的女儿段依柔,然而,就算是这个结论,也只能定格于推测了,因为所依靠仅是能够找到的几块尸体的碎片。
“爆炸原因尚不明吗?”
沈天随手拿起其中的一份档案,看着手中的照片,穿着一身学生制服,清纯可人的脸上还带着青春期的叛逆,段依柔。他想到了搭档的脸,想到他一定会露出的不可置信般的神情,太天真了,嘴角扬起嘲讽般的笑意。又是一个年轻的生命,但是,和我又有什么关系呢?
几十份调查档案流水般从沈天的手中滑过,如同他所预想的,没有关于那个少女的任何信息。
真的是他记错了吗?一切都只是幻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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站在两天前所站的同一位置,沈天的脸上一片冷漠。那时身边是匆忙的人群,繁荣的商业,还有,那个少女。但此刻,面前只剩下一片废墟,人类所窃取的神的荣光是如此脆弱,仿佛用扑克牌搭建的金字塔,轻轻一戳,灰飞烟灭。
他低头,听着推土机的轰鸣,眼前的废墟不会再存在了吧,新的建筑会拔地而起,曾经的爆炸,都会随着时间在人们的记忆中淡去,就是这么简单。
……
但是,他会记得。
沈天从地上捡起一片随风吹来的玫瑰花瓣,瞳孔剧烈的收缩,然后,平静。
虽然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执着于那个少女,从救她开始到现在,仿佛都不像自己了,可无论如何不会就这么算了,他不相信自己会得上什么传说中的记忆絮乱症,那个紫色的身影一定出现过。既然有人试图掩盖这一切,那就由他来找出吧,这最终的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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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说鼓足了勇气,但是真正走进夜店里面之后,陈彦明还是有些不知所措。旋转的霓虹,暧昧的光线,在第n次遭遇到浓妆艳抹的美丽小姐挑逗的眼神后,他终于肯定,让自己来进行嫖客的角色扮演本身就是个错误。
坐在吧台前,点了杯冰啤酒,冰冷的液体让陈彦明得到了短暂的放松。但也只是在他没有转头前的五秒钟而已。一个身着闪亮连衣裙的女子正坐在他旁边悠闲的吸烟,紧身的服饰勾勒出喷火的身材,棕色的波浪长发,浓重的眼影,饱满的红唇,女子浑身上下都散发着成熟妩媚的气息,让原本还在观察周围环境的陈彦明目光转移到她身上后几乎挪不动了。仿佛察觉到他的注视,女子微微侧了下身,薄荷味的女士香烟的味道让陈彦明莫名的心跳加速。
似乎觉得陈彦明的反应非常好笑,女子兴味盎然的开口:“小弟弟,一个人?”
“啊,恩。”
手脚局促的几乎不知道该放在哪里才好,陈彦明正想说点什么转变下气氛就感觉到一只温暖而滑腻的小手轻轻放在了自己的脖子上,这下子,他连手脚都不敢动了,仿佛一块木头僵坐在凳子上。陈彦明感觉到,美女的手指在脖子附近游动了几下后就沿着自己的脊椎骨缓缓滑下。全身的神经末梢似乎都集中到了哪一点,陌生的却充满诱惑的感觉几乎冲垮了他的理智,但当那一点来到腰际后,美女轻轻一笑,坐直了身子。一瞬间,陈彦明不知是该庆幸还是遗憾的叹了口气。
“还没谈过恋爱吧。”
额,虽然很想反驳,但陈彦明却只能装死沉默。何止是没谈过恋爱,自己都奔三十的年纪了,连女孩子的手还没有拉过呢。
显然,女子也没有指望得到他的回答,她自顾自的点了杯樱桃白兰地,却并不喝,只是把玩着晶莹的玻璃杯,看着金红色的液体在五彩的灯光下折射出梦幻般的色彩。
“你不该来这。”
我的确不该来,陈彦明又喝了口冰啤酒才反应过来那女子是在和自己说话,他转头凝视着她,画着漂亮眼妆的瞳孔中为什么透出悲伤呢,恍然间,他忽然意识到她浓浓的妆容下或许隐藏的只是无奈和寂寞。
“如果你再早点来就好了,我可以介绍一个很可爱的女孩子给你认识哦。”
片刻的沉寂后,女子的脸上重新挂起笑意,之前的悲伤宛若错觉。深呼一口气,不知为什么,之前的局促不安忽然消失不见,他直视着女子的眼睛,调侃道:“为什么现在就不行呢?”
“因为她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