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到张剑南尸体的那一刻,我身上最后一股支撑我的力量也被抽走了。
这是我第一次看到死人的脸。
他脸上挂着没擦干净的伤痕,凝固的血色显得脸色更加苍白。嘴角是耷拉着的,想必生前的最后一刻一定是痛苦的。我心疼的眼泪马上就掉落了下来。我怔怔的抚摸着他的脸,他身体的冰冷那么真实的从我的手心直钻进我的心里。但我依然幻想这一切都是假的,只是一个梦魇了般醒不来的噩梦。
这一定不是他!这满脸伤痕的根本看不出来是谁啊!
我猛然间想起了什么,急急的寻到他的手腕,看那条红色腕绳的时候,我终于瘫软在地。
腕绳上挂着一个银做的亮片,上面刻着两个字:丛无。
我抬起我的左手腕,上面系了一条同样的红绳子,透过迷蒙的泪水,依稀可以看见亮片上刻着两个字:剑南。
那是我们去他家乡厦门玩时在小店里买的。小店的店员小姐嘴很甜,说带上这对腕绳的情侣都可以幸福快乐,亮片上刻上对方的名字,就像对方一直陪伴在自己身边。在讨论我那条链子上刻什么字的时候,我说:“刻贱男。”
张剑南跳起来说:“那别人怎么会知道是我?”
我说:“那刻剑南。”
张剑南摇摇头说:“还是不好——万一你跟个王剑南或者李剑南跑了怎么办?刻张剑南全名比较好。”
我嘴一撅,说:“不要,那么小个地方刻仨字,不容易看清。再说,俩字显得多亲近哪。”我用手肘碰了碰他,说:“你说是吧?”
张剑南不情愿的说:“那好吧,剑南就剑南。就诅咒你这辈子不会认识第二个剑南就好了。”
我对店员小姐说:“麻烦这条刻丛无,这条刻剑南——千万不要在剑南后面加个春喔。我爱的可不是剑南春。”
店员小姐一边偷笑着一边说:“好的,请稍等。”
张剑南在我头顶轻轻地弹了一下,说:“你为了取笑我,真是不放过任何机会啊!”
……
一个护士走过来,拉过白布盖过张剑南的头。对我说:“小姐,节哀顺变,请你出去。”
我扶着墙站起来,穆子阳连忙扶住我。
我哀求护士说:“求求你让我和他待一会好不好,我保证不乱动,我就站在这……”我用手指了指墙根,泣不成声的说:“我就站在这,就看着他,求求你……让我和他待一会儿,就一会儿……”
见惯了生死离别的护士无奈的摇了摇头,叹了口气出去了。
我一动不动的靠墙站着,目不转睛的看着他,时间好像停止了。
眼前闪过一幕幕和他在一起的画面,我眼泪止不住的流,泪水渗进我脸上的纱布里,刺的伤口生疼。
现在,他就那么安静的躺在那里,像被一个玻璃房子罩住了般的,任我怎么呼喊,都没有半点反应。
直到穆子阳过来找我,我才回过神来。
“回去吧,到输液时间了。”穆子阳拉着我的手说。
我的脚却不听使唤。
穆子阳过来拉我说:“站一下午脚都麻了,回去休息吧。”
被穆子阳拉着往外走,我的视线却一刻都舍不得离开张剑南。想到这便是此生的最后一面,我深深地深深地看了张剑南一眼,在太平间门关上的那一刻,我的心碎裂的七零八落。
之后的几天,我眼前一直浮现他的脸。那既熟悉又陌生的惨白的脸,离我那么近,却再也不能对我多说一句话,不能对我多笑一次,更不能在我想他时,抱着我一下说:“老婆,我在这儿呐。”
我不去想张剑南背叛了我,我像选择记忆般的过滤去了他的不好,只剩下一些美好和幸福的片段,温暖着我冰冷的神经。
错与对已经不再重要,如果真有错的一方,那一定是我,我不该去找他,不该走路不看车。每当这个念头一出现,就会令我陷入到无比的自责和痛苦中。
那些自责如梦魇般追着我不放,像绕梁的声音般捆住我的身体,不断的重申着:你不该去找他,你不该去找他……
如果我不去找他,那么至少他还活着。哪怕他背叛了我又怎么样,地球上每天有那么多女人被背叛,我为什么不可以是其中一个?我们的爱情到底有什么伟大,要和别人区分开来?
只要他还活着,我可以接受他背叛。只要他还活着,就算我们以后不在一起,我依然可以有一天淡然的看待他和过去。只要他还活着,我可以在他牵着哪个姑娘的手走入婚姻殿堂的时候,衷心的给予祝福。只要他还活着,我们可以在某个路口遇见时相视一笑……
这世上最可怕的是恨自己,可以畅快淋漓,可以无法释怀。宽恕别人永远比宽恕自己来得容易。
我的爱人他去了,永远回不来了。这是我无论怎么自责都改变不了的事实。
贱男我最亲爱的,你如果知道我们有宝宝了,会被吓尿裤子对不对?
你还没跟我求过婚呢,其实你不敢对不对?你怕被我拒绝对不对?
我们还没决定去哪里度蜜月呢。你就是怕争不过我,所以逃了对不对?
你看你,最没出息了,只会逃。
和张剑南的小窝我再没勇气回去,房门钥匙我快递给了张叔叔和阿姨。那间房子里,充斥着太多张剑南的气息,如果仔细听,也许听得到我们昔日的欢声笑语,听得到那些海誓山盟。如果仔细看,也许看得到我们在一起甜蜜的画面,看得到那些另对方感动的瞬间。
我辞了职,只是在电话里简单的和Ross交待了一下。他说要过来看我,被我拒绝了。
我只想一个人呆着,想着张剑南。我整日待在房间里,经常忘记了吃饭。穆子阳每天上班前都忧心忡忡的对我说:“你在家好好的啊。记得吃饭。”
几天后,她看到我日渐消瘦的身形,大骂了我一顿又忍不住眼里泛了泪花。从此,她每天中午都会帮我叫外卖过来。
人远去,物犹在。穆子阳怕我受刺激,偷偷的把和张剑南有关的东西收起来了。直到有一天我翻柜子时看到一个盒子,打开来才发现里面全是张剑南送我的礼物。一霎那我的眼泪顿时涌了出来。
我拿起装维生素E的瓶子,这一瓶还很满。当时买这瓶维生素的时候,张剑南说:“一瓶120粒,我给你买3瓶,你一天一粒,等你吃完时再数5天我就回来啦。”
我拿起一条灰色围巾系在脖子上,这是我和他各有一条的情侣围巾。在寒冷的冬天,我和他围着这条围巾傻呵呵的走遍了很多大街小巷。
放在角落的野餐布还一次都没用过,这是前不久我在网上买的,他说,等他回来时刚好是初秋,最适合郊游啦。
……
有一个透明的玻璃瓶子里面装的是他从家乡厦门带给我的沙子。我拿起来晃了晃,忽然发现沙子里露出一截纸条。我把它取出来打开来看,上面写着:老婆,你一定在想我啦,想我就打电话给我嘛!
看到这句话时,我终于忍不住痛哭失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