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旭被领入安常司衙,踏进正堂即看见安常大人坐在上座,面无表情地看着自己。他不屑一顾地瞅了一眼高坐堂上的人,竟没有行礼。
安常大人脸上倒松缓了些,开口说:“你是公主府公子,玉体矜贵,不必跪着受审了。”
陈旭听到受审两个字,微睁大了双眼,随即哼一声,就势在椅子上坐下了。
“你吃茶么?”安常大人问道。陈旭不明白眼前安常大人是什么意思,丝毫不能从他脸上看出好坏来。他仗着家世显赫,自然不怕此劫,料这个安常大人也不能拿他怎么样。可是,这个玉面阴沉的人隐隐地让他感到一种喘不过气的疑惧。
“大人有什么话问就问吧,何必弄这些虚礼。”
安常大人莫名笑了笑,自顾端起茶盏慢慢吃了一口,说:“想必今日这场审问,在你心里也是虚礼罢。”他在上面扶额一笑,继续道,“陈大人有话说么?”
“没有。”
“我问你,方钧山在地方上大肆收刮百姓,你巡察期间听没听过?”
“南三省鱼米之乡,一派安居乐业之象,根本没听人说什么贪官污吏之事。”
“是么,陈大人,你出了皇城,就不耳聪目明了。”
陈旭厌烦地甩甩袖子,说:“我实话实说,看见什么自然说什么。”
“正该如此,希望景珽世子如陈大人一样品格清高,有什么说什么。”
陈旭看堂上的安常大人一脸虚无缥缈的笑意,眼睛明亮得让他如有芒刺在背。
这个妖孽。
陈旭心中痛斥了一句。
安常大人不再发问,靠在那儿,右手有一下没一下地翻着案上的书籍。陈旭渐渐坐不住了,想自己何曾受过这样的气,堂堂国舅爷让人如此威胁不是奇耻大辱么。
他在心中把安常大人骂了上千次,倏然听到堂上人的声音:“陈大人,知子莫若父,在我看来非常正确。”
陈旭疑惑不解地抬头,脸上带着怒气,安常大人正色道:“令尊大人对你寄予厚望,在朝堂上他是以性命赌誓保你清白,这个你不知道吧。陈大人是当朝最受重视的人才,皇上与令尊都对你寄予厚望,这次你做得很好,很好,我很相信陈大人。”他说罢,让奇善交给陈旭一纸文书。陈旭没看完即脸色发青,满头盗汗。他抬眼,看见的是一张在灯雾里邪魅虚幻的脸。
“敢不敢和我打个赌啊,陈大人?”
三省政司一案在朝堂上下翻覆近一个月即审结了,包括三省政司和司禄大臣在内的七个重臣受大衡律法裁决,令人唏嘘,难以相信安常司衙处案如此果断,可见宫中授予的权利非常之大。其中利害关系,无非就是元统帝借此拔去三省政司的势力以及南三省一带混乱蛮大的组织关系。如果不是很早就开始谋划,难说会有今日的局面。这也算安常大人复职后出的第一手牌,相当震人。
涉案的人里面唯有公主府的公子陈旭全身而退,连景珽世子都被撤了官职,发到西漠做参军。
“司禄大臣之位空缺,不知道圣上会指哪一位有贤之士任职呢。”散朝的时候文正大人林侃尧对着身前的瑞亲王笑道,瑞亲王抹抹下颚修葺漂亮的胡子,说:“圣上自有明鉴。”
“为朝廷效力呐,还须自清。”战将军扬声插进话头,一边佩戴下属递上来的大刀,一边冷笑地逡巡四周,遇上他目光的人都躬下了身子。“可不能再让心有不轨的人搅浑水了。”
宝嘉郡王就在广场另一头预备上马车,耳中听到这样的话,气得面色发青。这场劫难中,属宝嘉郡王府牺牲最重。
没人接话茬,战将军的话向来有使人自断舌头的功效。大家唯纷纷以最快的速度离开。
“哈哈。”安常大人从紫英场上走下来,看上去是被战将军逗笑了,“将军大人这话说得极好啊——您这佩刀,是跕金场才锻炼出来的玉虎刀吧,只有您合得上气势。”
战将军睨视他一眼,难掩高兴地哼一声,“你还算有眼色。”
安常大人道:“有心的话,哪里看不出。要说眼色,还属文正大人厉害,今日却没看出将军大人的佩刀不同之处么?”
文正大人左瞧瞧安常大人右看看战将军,一时不知道和谁开口为好,安常大人却在那冷笑道:“文正大人,你说这个司禄大臣之位,由忠君贤德的将军大人公子担当好不呢?”说吧笑着上马车走了。文正大人尴尬地站在那里,想朝战将军说话,战将军不理会,哼一声翻身上马,气势汹涌地离去。
宝嘉郡王回到府中,向病中的郡王妃细说了明日景珽世子出发西行的事。景珽世子遭此横祸,出乎天下人的意料,而今远离家乡,赴荒凉艰苦的西漠,成为一个与贵廷公子身份完全不符的卫兵,不知年月,是宝嘉郡王府落没的警示。三省政司案终审之日,元统帝在旁听审,陈旭突然翻供,后来的的矛头都指向景珽世子。
宝嘉郡王府混乱一片,宝嘉郡王立即打起精神去公主府拜访战将军,商请救策。战将军斥责景珽不争气,口中应允会出手帮助郡王府,可是景珽世子被打入阳京府大牢,他都没动静。
宝嘉郡王四处奔走,殚精竭虑,终于感到这些年来除了与战将军一流交好外,其他真的萧败不堪,彼此讲起话来好似隔山隔江,没有情谊。
“王爷。”第三日宝嘉郡王在南城门遇上太使大人的马驾,太使大人章立新从马上下来,稳稳当当地行礼。
“王爷风尘仆仆,是从城外来?”
宝嘉郡王颔首,眉目郁结,有气无力地说:“天气严酷啊。”
太使大人用手绢抹着脖子上的汗,连连称是,“这伏天才刚刚起呢,还有两个月的日子在眼前,王爷是在城里过这个炎夏么?”
“嗯。章大人是从哪来的?”
“我是才在白鸢园听了戏,预备家去。今天的戏精彩,王爷一定知道。”
“是么。”宝嘉郡王以手势指示随从预备起身,太使大人呵呵一笑,兴致颇高地说:“讲的是西汉初年,萧丞相辞封邑献家财的典故,王爷怎么看这一段?”
宝嘉郡王随口道:“文终侯千古人才,心为天下心为百姓,如此做,正和贤名。”
“哈哈,这都是戏里唱的词,哄人开心的,其实如何,王爷与下臣心里都有数嘛。”
宝嘉郡王怔然,凝视眼前笑眯眯的太使大人,突然心中一空,故作笑意到:“章大人今日看戏,大概只看种瓜人召平罢?”
太使大人抹着脸上的汗,张嘴哈哈大笑,“王爷既然知道召平,想必也明白高祖的心思了。这毒日底下久站,王爷金躯,还望保重。”
宝嘉郡王目无表情,勉强露出一丝笑意,说:“章大人善品戏,改日有时间,一定来本王府上,教本王如何细细品鉴。”
太使大人躬身行礼,“一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