辰初时分,周裴隽起床的时候,花盼盼正好从净房出来,她身着一件豆青色杭绸镶银色韭菜边的褙子,嫩黄色绣天女散花的八幅湘裙,头上戴着珍珠发箍点缀珊瑚发簪,衬着那乌丝如檀,眸若秋水,别样的娇俏可人。
只见她抬头正撞着他欣赏的目光,轻松愉悦的表情就僵硬起来,耳根红红的,樱桃般的小嘴一扁,转脸就叫人,“独幽,进来给你家世子爷换衣裳。”
说完低头躬身一福,也不和他说话,就撩起水晶珠帘往明间去了。
周裴隽梳洗完毕,换了身天青色杭绸直裰,走了出来。
十位姨娘都过来请安,正排开两列坐在小杌子上,厅堂里没什么人说话,花盼盼正低头喝茶,气氛并不热烈。
见周裴隽走出来,花盼盼领着姨娘们站起来给周裴隽行礼。
周裴隽则点了点头,走到了花盼盼身边的太师椅上,与之并排坐下。
众姨娘也跟着落座,十双眼睛齐刷刷往周裴隽脸上瞄过来。
一双双水汪汪的眼睛俱是含情脉脉,晃得周裴隽眼睛都要瞎了。
“咳……”
算起来周裴隽还是第一次面对如此整齐的请安队列,他有些尴尬地咳了两声。
从前没成亲的时候,周裴隽的日子过得是日夜颠倒,成天不着家,院子里都是孟姨娘在打理,晨昏定省形同虚设,而且那时候这院子里也只有四位姨娘,至于那些通房,周裴隽恐怕只认识她们没穿衣服的样子。
都怪这个花八筒,周裴隽面带着僵硬的微笑偷眼瞄了身畔正襟危坐的花盼盼,这个唯恐天下不乱的傻女人,一进门就给他抬了这么多姨娘,搞得满屋子莺莺燕燕,眼花缭乱的。
“世子爷怎么咳嗽了?身体还没好吗?”
姨娘队伍里,传出了怯生生的询问,听那声音,仿佛周裴隽那两声咳嗽,心疼得这位姨娘都要吐血一般。
周裴隽下意识地瞄了一眼花盼盼,见她仍旧面带微笑没有丝毫不悦的样子,眼神又在姨娘中扫了一圈,才发现了说话的人。
这人他认识,是程姨娘,程孝宜。
那年佛诞,他与几位好友同游护国寺,在禅房里喝醉了酒出去吹风,等醒来的时候,衣襟里就掉出了一支玉簪。
没两日这平国公府就找上了门,说他们家五小姐给他调戏了,要讨个说法,那玉簪就变成了物证。
为了此事他还被寿安公踹了一脚,最后母亲主张息事宁人,劝说他爹,干脆就将这平国公府的五小姐娶回家来,虽说是庶女,这平国公府却是开国元勋,门第也过得去。
要不是皇后娘娘拦着,这程孝宜,就该坐在花盼盼的位子上了。
经年多少事,弹指一挥间,周裴隽回忆完毕,微笑望着此女,并没有答话。
程姨娘见世子爷笑得淡漠,半点没有感动与怜惜,不免心虚起来,都怪自己心太急了,不该这么早就出头。
“少夫人还在这里,世子爷自有少夫人关心,还轮不到咱们小小的妾室多嘴。”
程孝宜正在后悔方才一时冲动,耳边就响起了冷嘲热讽,她抬眼望去,是哪个讨厌的方敬兰,心下暗叫不好,她这是故意挑唆呢,上次少夫人为着自己不敬已经打了自己十板子,想象那时候,伤口还在隐隐作痛。
这个方敬兰,我跟你势不两立!
她扫了一眼上面端坐看不出喜怒的世子爷和少夫人,又扫了一眼在座等着看笑话的众姨娘,咬了咬牙,心一横。
扑通一声就跪在了冰冷的地砖上,“世子爷,少夫人,孝宜没有僭越之意,只是方才听世子爷咳嗽,一时心急,随口问了出来,请世子爷和少夫人明鉴。”
这还是程孝宜第一次这么谦卑恭顺,弱柳之姿伏在青砖地面上,叫人看着就心疼。
方敬兰一听就急了,说自己没有僭越之意,那就是她方敬兰故意挑唆了?
立刻跟着就跪下磕头,“世子爷,少夫人,敬兰是见三姨娘没有规矩,冲撞少夫人,替少夫人委屈,这才出言告诫,万万不敢存着坏心啊。”
程孝宜听了哪肯罢休?
立刻跪直了身子梗着脖子怒视方敬兰,“明明是你故意挑唆,还不承认!”
方敬兰哪是个省油的灯,也跪直了,嚷道,“你血口喷人!程孝宜,你心里想的什么,别以为没人看得出来……”
“两位姨娘别吵了……”二姨娘陈双碧看着场面温度也够了,笑着出面打圆场,“都是关心世子爷和少夫人,有什么话好好说,世子爷和少夫人都是心胸宽广之人,怎么会不体谅?”
本来打算置身事外的大姨娘孟玉良见二姨娘忙着当和事老,肠子都悔青了,立刻顺着二姨娘的话接着劝,“自家姐妹,应当和和睦睦才是。”
六姨娘言腊梅见自家主子程姨娘弄巧成拙,心里着急,又不敢上前帮忙,又怕主子过后责怪,左右为难。
方姨娘昔日的两个侍女,九姨娘王松江和十姨娘胡玉容,则已经跃跃欲试,刀子一般的眼神,往程姨娘身上招呼。
七姨娘白霜花扫了众人一眼,犹犹豫豫地下了头,尽力削弱自己的存在感。
五姨娘钱雪花则自始至终安然坐在那里,眼观鼻鼻观心,仿佛周围的混乱与自己毫无关系。
花盼盼将这一切都看在眼里,暗暗记下众姨娘的反应,眼睛却瞄向周裴隽,你的妾室打打杀杀的,关老娘什么事?
周裴隽则撇了一眼花盼盼,皱了皱眉,谁是这个院子的主母,你们女人的事,还叫我一个七尺男儿亲自过问不成?
花盼盼撇了撇嘴,又磨了磨牙,她们都是你的妾室耶!
周裴隽则迎着她杀意暴涨的目光挑了挑眉,是谁抬了这么多姨娘,害本世子眼花缭乱的?
好,算你狠!
花盼盼败下阵来,既然让我管,你以后就别插手。
不插手就不插手,周裴隽嫣然一笑,撇开视线不再看她。
“咳咳……”
花盼盼以帕子掩口轻咳了几声,正厅里乱成一锅粥的氛围立刻沉淀下来,各位劝架的姨娘立刻坐回各自的小杌子上,只余程方两位姨娘长跪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