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盼盼从来不愿意伺候他,给他泡杯茶这样的事情都是从来没有过。
今天为了赶他走,不但伙同三姨娘做戏引开自己,还不惜在自己面前表现得如此谦卑。
周裴隽低头望着她握着自己脚踝的柔荑,还有那乌黑的后脑勺,眸子里的光亮,却渐渐冷下来。
他忽然觉得,他恨花盼盼。
仿佛再也无法忍受这屋子里的空气,他脚跟一抬躲开了花盼盼的手,自己趿鞋,拂袖而去。
门上的竹帘腾起又落下,花盼盼松了口气,她不知道回了公主府怎么和他解释要去通州的事情,只好把他绊在这里。
没来由的,心里生出一丝愧疚,也许这是她第一次见识到,这个纨绔的眼眸深处竟有如此凄楚落寞的光芒。
情况不明之前,不能把无辜的人拉近漩涡,她如此安慰自己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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箱笼收拾停当,二少夫人顾氏亲自带了礼单过来,实际上花盼盼临时要求回娘家十分不妥,顾氏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准备好,也难为她了。
花盼盼赶紧迎顾氏进门,郭妈妈亲自上茶。
道了句辛苦,花盼盼接过礼单,并没有打开来看,顾氏也很识相地寒暄了几句,这就告辞了。
一转头的功夫,摆在厅堂里的箱笼已经着粗使婆子抬去门口装车。
花盼盼这就带着郭妈妈等人往二门上车去。
公主府也在城东,离皇宫较近,马车出了大门往北走,过了几个路口,拐进一条胡同。
东贵、西富、南贫、北贱,是这座古老帝都的大致格局,而靠近皇宫的这条槐花胡同,因胡同口有一棵老槐树而得名,平凡朴实的名字,却没有人敢小瞧。
因为这条胡同里坐落着三个公主府,和五个王府。
名叫胡同,实际上却宽敞整洁,胡同口的槐树三人合抱,枝繁叶茂,盘桓遒劲,树干上还挂着长短不一,有新有旧的红色布条,这课老槐比这地上光亮的条石还要古老。
花盼盼放下车窗的轻纱,靠坐回座位里,指尖触及坐垫上锦缎的纹理,耳边还是此起彼伏的蝉鸣,却没有人声,这就是高门的庄严气度。
离皇宫这么近,一是显示极致的荣宠,二是……花盼盼弯了弯嘴唇,皇帝看不顺眼的时候,可以在顷刻间一锅端了,而且一个也跑不了。
马车稍微摇晃了一下,稳稳地停了下来,郭妈妈挑帘望了一眼窗外,已经到了二门。
郭妈妈先下了车,再转过身来扶着花盼盼的手。
花盼盼扶着郭妈妈苍老温暖的手踩着红漆的小凳下了车,绣着玉兰花的藕荷色绣鞋踏在条石铺就的地面。
公主府面积上比不上自己出生成长的杭州府邸,却处处透着高贵威严,甬道两侧的汉白玉灯柱,分两行笔直延伸出去,直到目所不及的地方,远处飞檐翘角,楼宇遮天。
寿安公府实际上是个前朝贵族家的花园子,比不上这里的端庄气度,更比不上杭州府邸的宽广玲珑,对于花盼盼来说其实很寒酸。
湛泸已经等候多时,众人换上青帷小油车,往内院深处而去。
走了一射之地,众人依次下车,由侧门进去,沿着抄手游廊来到了正院,花盼盼自然不是住在这里的,这是她老爹老娘的住所,她就是过来视察一下房间打扫得如何了。
脚步还没有跨进门槛,有人来报,帝姬的车已经进城了。
花盼盼疑惑,应该明天才到啊,母亲竟然提早了这么多。
来不及多想,赶紧又上了青帷小油车往二门去接人。
一群人浩浩荡荡折返二门,站在用道理等了一炷香的时间,终于看见用到尽头乌漆平顶的马车缓缓驶来。
马蹄声急促却不乱,这就是帝姬的风格。
柔佳帝姬的贴身丫鬟蜜桃挑开了车帘,花盼盼亲自上前扶住了帝姬的手。
“母亲。”等帝姬稳当下了车,花盼盼退后一步规规矩矩行了个礼。
“进去说话。”帝姬目不斜视,越过花盼盼面前,当先上了青帷小油车。
花盼盼微低着头,跟在了自家娘亲身后上了车。
花盼盼七岁就随父兄进了军营,不打仗的时候脱了铠甲只穿着中衣在营帐里走来走去也是常有的事情,头发更是不爱惜,有空的时候随手用丝帕一绾,战况吃紧的时候干脆把头发剪短。
而生她养她的亲娘则是另一番作为,就像今天,明显是连夜赶路,头顶上的高髻竟还是一丝不乱。
身着深紫色倭缎褙子,蜜色宗裙,其上繁复的缠枝花纹闪着幽暗的金色,江南织造一年仅得两三匹的倭缎,恐怕皇后娘娘还都没这个福气想用。
发髻上赤金头面镶满米粒大的蓝宝石,莲子大小的东珠步摇缀着发丝一般纤细的金穗子。
任凭车身晃动,她总能端坐在位子里如一尊大佛,双目微垂,只要她不愿意,就没人能看出她心里想什么。
这就是她的母亲,曾经代母执掌**,曾经一度指点江山,曾经辅佐今上登基,又曾经全身而退的柔佳帝姬。
进了正院,帝姬一声不吭就进了内室,她走路的姿势很优雅,耳垂上细长的坠子都不曾晃动,却让人觉得像是一阵风似的。
帝姬连口水都没喝,屏退众人,连郭妈妈都没能幸免。
花盼盼还没来得及跪下,帝姬就一个巴掌将她扇倒在地。
花盼盼运气不好,额角碰上了花架,顿时眼冒金星,双手下意识一抓,就把花架子推到,名贵的兰草连着名贵的花盆一起接触了地面,稀里哗啦一阵碎裂之声。
等花盼盼清醒过来的时候,自己已经坐在地上,手心一阵钻心的疼,整个手掌血肉模糊。
“谁让你回来的!”
帝姬的声音不大,花盼盼却知道这是自家娘亲生气时才会有的语气。
“娘……”
花盼盼心里觉得委屈,她听说父亲受伤是多想快点见到母亲,她不敢在任何人面前露出内心的焦虑。
她深深明白自己在郭妈妈、湛泸她们心中的位置,她是主心骨,一旦她慌了神儿,让她们几个怎么办?
可是,她还是个刚满十五岁的小丫头,那么危急的时刻,有谁能和她说一句不要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