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将军老当益壮,生命力极其旺盛,第二日凌晨的时候就醒了。
彼时花盼盼正抱着被子坐在床踏脚上,头靠着床弦打盹儿,花将军的手指一动,她就醒了。
“爹!”花盼盼惊喜地呼唤,生怕晚一下子花老将军就又要晕过去一样。
“爹!”在外间休息的花七同几乎在同一时间冲了进来,布满血丝的双眼盈满了泪花。
“侯爷!”歪在临窗大炕上歇息的帝姬此时也醒了,一直都没有流出眼泪的美目瞬间滚落两滴豆大的泪珠。
“阎王爷不收我,请我喝了顿酒就送我回来了,早知夫人你如此担心我,我就不耽误了。”
花将军微微晃了晃半抬的手臂,声音嘶哑得令人心颤,却说了这么句不分轻重,不带分寸的话,还当着两个孩子的面。
“侯爷……”平日里最注重仪态的帝姬此刻也顾不得这么多,趿鞋下炕,三步并作两步就到了花将军窗前,一把握住了他还裹着纱布的手。
花将军也收回了不正经的表情,扫了一眼花盼盼和花七同问道,“其他人呢?”
“回父亲,当日您重伤昏迷,皇上特旨召您回京医治,大哥则率领部众继续对敌,日前已经赢得沙井大捷,拟三日后抵京,在午门举行献俘仪式。”
花七同拱手一礼,有条有理地将了当下的情况,语气却哽咽着,泪花翻滚不止。
“沙井?大捷?”花将军刚恢复神智,思维却清晰无比,重复这这两个词语,语气中尽是疑惑之意,“可知战果如何?”
花七同也感受到了父亲的不寻常,回答道,“歼敌数万,俘获鞑靼贵族数十人,鞑靼小王子也在其中。”
片刻的沉默之后。
花将军只低声呢喃了一句,“什么?”
并不是询问屋里的三人,而是仿佛越过茫茫草原,问那个远在北方的虚无。
“侯爷,您刚醒,别操心了,先喝点水。”帝姬打断了大家的思绪,转头对花盼盼和花七同道,“你们的父亲已经醒了,你们去把宗妈妈和御医叫进来,然后下去休息吧。”
“是。”知道他们还有话要说,花盼盼和花七同一起行礼告退。
花将军还想说什么,看了看花盼盼,终是什么也没说。
花盼盼跟在花七同身后,由抄手游廊出了院子门,天色还是深蓝,还有星星挂在西边的天幕上,二人走在甬道里,没有让丫鬟跟着,只有花七同手里的灯笼发出朦胧的灯光。
“七哥,你不要自责了,改造佛朗机大炮,使之变得更加有威力,更加适合咱们大周军队使用,是势在必行的事情,父亲也是赞同的,这次的事情,只是意外。”
花盼盼见花七同还是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轻语安慰道。
“我知道的,”花七同叹了口气,“只是这次伤到的是父亲,我就忍不住难过。”
“七哥,”花盼盼这个七哥就是个容易将所有重担都背在自己身上的家伙,“父亲知道你这样自责,也会不高兴的,你还记得吗?父亲说,咱们花家的儿郎,都是命中注定要战死沙场,所以平常的日子,过一天少一天,就不要再为不相干的事情费心思了。”
花七同听她这么说却笑了,“你还说我,全家心思最重的就是你。”
花盼盼愤愤不平,为啥明明是自己在宽慰他,却引火烧身了。
“七哥咱不带这样的,我好心宽你的心,你就这么回报我?”
“是七哥不对,小妹你原谅七哥吧。”花七同笑着揽住花盼盼的肩膀,就像是小时候一起看星星时一样,他忽然正色,问她,“小妹,你觉得幸福吗?”
花七同布满血丝的双目一瞬不瞬地盯紧了花盼盼的脸,生怕错过她任何一点表情。
花盼盼抿着嘴角打量了他片刻,忽然笑着推开他,“七哥你话本看多了吧?张口问人幸不幸福?”
甬道悠长,远处的角门黑洞洞的,空气中露水的味道很厚重,呼吸起来有点困难。
静谧的空气中,只有花盼盼的笑声飘荡而过,诡异且尴尬。
“看来,你不幸福。”花七同松开花盼盼的肩膀,转而牵起妹妹纤细的小手,“以前,你遇见什么事情,都要在我耳边叽叽喳喳的,现在却拿我当个陌生人一般,什么都不告诉我了。”
是啊,花家就数他俩年纪比较近,花盼盼总是缠着七哥,觉得天塌下来有她七哥撑着就行,都忘记了七哥也只是个不满十七岁的孩子。
周裴隽那个家伙都二十有三了还像个孩子似的,一点都不懂事。
“小妹啊……”
沉默了许久,花七同的声音又在巷子里响起。
“恩?”
花盼盼随口应了一声,抬起头,看着哥哥的脸,天色已经灰白,熹微的光线照在花七同消瘦的面庞上。
“要是周裴隽那小子敢欺负你,七哥一定饶不了……”
说了一半,忽然惨然一笑,“那小子身边十个姨娘,外面还有那么多女人,几时对你好过?”
正了正脸色,又认真道,“小妹你要是什么时候不想和他过了,告诉哥一声,哥提着枪去寿安公府替你撑腰!”
……
“哈哈哈……”安静了片刻,花盼盼捂着肚子笑出了声,眼泪都要喷出来了。
“你,你你……”花七同一脸错愕颤着手指,指着花盼盼恨不得满地打滚的欠揍身影,不知如何是好,“我是认真的!”
花盼盼勉强直起身子,勉强道,“我知道,我知道……”
话还没说完,又猫着腰笑起来。
我的七哥啊,你们男人还真是天真,真以为女人们在乎你们的那点宠爱吗?
对女人来说,那可有可无的宠爱分文不值,我们想要的只是后院的安宁,而这份安宁你们给不起。
那都是靠我们女人自己争来的……
“七哥,”花盼盼终于笑够了,也到了她自己的院子,“以后太子殿下要是……”
仿佛忽然想到了什么,太子要是想让七哥做传话筒,七哥能拒绝吗?有权力拒绝吗?
好吧……
花盼盼打住了话头,“没什么……你回去早点休息吧。”
自己一个人就走进了院子门,天色又明亮了许多,没有灯笼的光也看得见人脸上的表情,轻薄的雾气漂浮在空气中,沾湿了衣角和发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