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阿乌的红屁股
金秋时节。大山里各种各样的果树上挂满了红的、橙的、黄的、紫的、黑的果实。
猴子即加在他的林子里摆宴招待他的朋友们。
来客大多是草食动物,虽然他们食用各种植物,但对那些高高悬挂在树上的甜美果实滋味却难得一尝。慷慨的主人缘着树爬上爬下,殷勤地把一捧又一捧山野珍馐奉献给应邀而来的客人。
席间免不了说到人类。这其实是猴子即加最愿意说到的一个话题。几个月的时间里,即加走遍了这座大山的每个角落。他看到一幕幕惊心动魄的事实。一些人正在摧毁森林,破坏环境,用极其残忍的方法猎取动物。日复一日,森林和环境变得面目皆非。
即加在每一个客人面前喋喋不休。坏人正越来越多的侵入动物的家园,失去家园,动物何以栖身?动物们应当协作一致共同保卫家园。那些善良的人会帮助他们。
没有那个动物同意即加的说法。肉食动物与草食动物怎能协同一致?至于说到人,所有的动物都知道,必须离他们越远越好,以免成为他们盛宴上的美味。
就在动物们尽情欢愉之时,草丛中一双贪婪的眼睛正死死地盯着他们。
灰狼阿乌来了,靠着他敏锐的听觉和嗅觉,他寻觅到了猎物的踪迹。
灰狼阿乌走起路来悄没声息。当他看到猎物时,他会选择从下风的方向迫近目标并猛然发起攻击。
离灰狼阿乌最近的是兔子于飞。他们是一对老冤家。两个冤家之间经常比赛腿上的功夫。虽然灰狼阿乌的腿功有时略逊一筹,但他会用突袭的办法出奇制胜,他对自己的智慧和谋略抱有很大的期待。
突袭在瞬间发起。兔子于飞正在大嚼浆果,忽然感到一阵风从背后袭来,他本能地腾空跳起,然后贴着地面,挺直的身子像子弹一般在飞。灰狼阿乌如影随形,疾风一般地扫过去。
绕过一片乱石堆,见到一片密密麻麻的灌木丛。兔子于飞的身影在灌木丛前转瞬间消失了。
猴子即加跟在他们后面,开始时他心里十分焦急,待那场惊心动魄的追逐结束后,他仍倚着树干,若有所思。
灰狼阿乌垂头丧气地穿过乱石堆走了回来。动物们跑得一个不剩。阿乌毫不客气地一屁股坐在那里,开始大嚼地上留下的美味。也不辨滋味,连皮带肉,呼鲁鲁囫囵吞下。风卷残云,一眨眼那一堆堆的果实被一扫而光。
猴子即加坐在树上静静地看灰狼阿乌把他幸苦采来的果子全都吞下肚去。然后不满地对那位粗鲁的食客说,“那些果子不是为你准备的。”
灰狼阿乌不屑地说:“我才不管你是为谁准备的。我来了,想吃就吃。我阿乌走到哪里都是这样。你们这些下层动物,都是胆小鬼,见了我就跑。跑那么快干什么?”
即加说:“于飞说你像人一样凶恶,应当说你像坏人一样,完全不讲理。”
“讲理?讲什么理?”阿乌呲开牙,说,“看到没有?我的理就在我锋利的牙齿上。在这个世界上,谁有锋利的牙齿谁就有理。那些人类虽然没有锋利的牙齿,但他们有枪,有枪也就有理。你一个猴子,即没有锋利的牙齿也没有枪,想要我们跟你讲理,真是异想天开。”
灰狼阿乌说罢,打个饱嗝,伸了伸懒腰,大摇大摆地走了。
即加坐在树上看着阿乌远去,心里想,必须给这个骄横的家伙一点教训。
小小的猴子,在实施他宏大的保卫家园的计划时,一开始就遇到了麻烦。以他瘦小的身体,要去对付一个即狡猾又强悍的狼。无论体力和奔跑速度都处于劣势。即加,即加,你有什么好办法来战胜这样一个强手?
接下来几天,即加四处寻找灰狼阿乌的踪迹。他找到了阿乌的老窝,紧盯着看他何时出来,走哪条线路。他发现,原来狼有狼路。阿乌下山的路线是固定的,出行的时间也有规律。
有一天他看到有趣的一幕。一只獾正在洞外忙着什么,被路过的阿乌发现了。阿乌也不搭话,径直朝獾猛扑过去。但他稍稍慢了半拍,赶在阿乌的利爪伸过来之前獾已钻进洞里。阿乌绕着洞转了一圈,心有不甘,他用两只狼爪刷啦啦地胡乱扒开洞口的土,竭力把他的身子挤进那个狭小的洞里。忽然间即加听见阿乌痛苦的嚎叫声,想必是守在自己家里的獾给冒失的入侵者吃了些苦头。阿乌退出洞外,捂着脸呜呜地呻吟,原地打转,样子十分狼狈。
即加看得很是兴奋,忽然他用左手在自己的那个“金瓜”上拍了三下,自语道,“脑筋转动,马到成功。”——一个计划在即加脑海里形成。
即加找到兔子于飞,他请求于飞帮助他一起来实施这个计划。于飞起初有些犹豫,不过最后还是答应了。
他们在这一片山里跑来跑去,尽力寻找一个合适的洞。山里的洞很多,大的、小的、深的、浅的、石的、土的。兔子于飞是钻洞方面的行家。他们在各种各样的洞里爬进爬出,弄得灰头土脸。辛辛苦苦,最后总算找到一个合适的石洞。
洞口大小足以容得两只狼进出。越往里去,洞身越窄。即加跟在于飞后面往里爬。爬着爬着,觉得身子几乎被卡住,只好停下来。于飞继续向前去,他在洞的另一端找到一个出口。
即加和于飞一起往洞里搬了许多石头。
接下来一天,在阿乌下山之前,他们来到狼路旁边。于飞躺在一块青石板上佯装睡觉。即加爬到一棵树上静静地观望。
灰狼阿乌来了。他乍着耳朵,鼻子嗅来嗅去。差不多每次下山的时候,他都饥肠辘辘。一路上,他所有的感觉乃至精神都专注于搜寻猎物。
机会来了,他发现了石板上的兔子。阿乌按捺住自己的焦躁,俯下身来,依靠灌木、草丛和石头的遮蔽,悄悄地接近猎物。
在阿乌即将发动最后一击的时候,即加发出了信号。于飞一跃而起,沿着预定的路线,急速奔跑。阿乌毫不迟疑,紧随其后。
在靠近石洞洞口的地方,于飞稍作停顿。阿乌以为机会来了,挟着一股风,以泰山压顶之势直扑过去,用力如此之猛,以至于落地的脚尚未站稳,身体已经冲进洞里去了。
在洞里,开始时阿乌尚能跑几步,随后他不得不放慢脚步。石洞像漏斗一样很快收窄,再往里,又像一根细细的管子,不过这管子仍然是一头较粗,一头较细。越往里去,阿乌感到越不好走。
灰狼阿乌越走越慢。好在他前面的兔子于飞也越走越慢。四周一片漆黑。眼睛看不清任何东西,凭着鼻子和耳朵,阿乌感觉到于飞的存在。那只兔子离他很近,一股温温的肉味飘进他的鼻孔且向下一直进入胃里,空空如也的胃接受到肉味随即有了响动,胃的响动激起一种强烈的欲望。此时,整个阿乌的躯体和意识完全被那只不安分的胃所掌控。
阿乌的头上撞了几个包,但他的胃不容他停下脚步。洞径渐次变小,渐渐地,他的头抬不起来了;渐渐地,他不得不俯下身子;渐渐地,他的肚皮贴到地上;渐渐地,他的四肢匍匐而行。他就这样向前爬,越爬越慢。最后,他发现,他的身子几乎被洞壁箍住,挤都挤不过去了。
“爬呀,向前爬呀,你怎么不爬了,阿乌?”
阿乌听到于飞的声音,这声音几乎就在耳边。他挣扎着向前抓了一把,却什么也没有抓到。
一阵吃吃的笑声,于飞说,“想要抓我是吧?看来今天是不行了。告诉你,阿乌,你今天是进洞容易出洞难。”
阿乌不想理他。他和兔子之间除了赛跑之外没有什么共同语言。
既然吃不到兔子肉,阿乌只好退回去。
“不要走呀,难得有机会,我们谈一谈。”于飞热烈地挽留他,但阿乌自顾自向后挪动。
只能一点一点地挪,尾巴在最前头开路,身子贴着地面,阿乌从未感到如此窘迫。
最恼火的是,那只兔子也跟了上来。一面走还一面说,“不要走,我们谈谈。”
从来都是狼追兔子,现在反过来了。灰狼阿乌感到耻辱和愤怒,一种低沉的咆哮声在阿乌的喉咙里滚动,随后猛然间迸发出来,震得洞顶的沙子往下落。
于飞不再出声,但仍跟在后面。
洞壁不再紧紧地箍住身子,阿乌想要退得快一些,但他的屁股突然撞到石头上,一阵疼痛,阿乌不知发生了什么事。他听到身后有响声,向后问道:“谁在哪里?”
“是我,即加。”一个不紧不慢的回应声传过来。
对面的于飞开口了,他喊道:“即加,你把洞堵死了吗?”
“快了,只差一点点了。”即加说。
“快一点呀,别让他跑了。”于飞又在喊。
即加嘿嘿地笑,说:“别担心”。
阿乌听出来了,他们说来说去,是冲着自己来的。他凶声恶气地吼道:“猴子,你玩什么鬼,你想找死吗?”
“不知道是谁想找死”,即加一面说,一面把石头砸得咣咣响。
“猴子,你砸石头干什么?”阿乌心里生疑,问道。
“我在砌一个墓”
“砌什么墓?”阿乌越来越觉得不对头。
“阿乌之墓。”
“什么?阿乌之墓?”阿乌大惊,他的头在洞顶上碰了一下。
他想掉转头,却动弹不得。他的两只后脚也使不上劲,因为直不起腰。阿乌用足力气向后挤,后面那一堆石头纹丝不动,阿乌顿时感到了问题的严重性。
“即加,”阿乌尽量使自己的声音变得柔和一些,“你不要这样,我们有事好商量。”
“你做事横蛮不讲理。”即加说。
“不是我不讲理,”阿乌解释道,“我们是上等动物,出身高贵,那些草食动物都是贱民,上天给我一副锐利的牙齿就是让我用来对付那些贱民的。”
“也就是说,下一次我在我的家里招待我的朋友时,你还会闯进来秀你那副牙齿,是吧?”即加问。
“用牙齿教训那些贱民,原本是顺理成章的呀。”阿乌嘟哝道。
“那好,让你呆在这里也是顺理成章的。”即加随即提高声音说,“于飞,我们可以走了。”
“不要走呀,”阿乌真的急了,“你们走了我怎么办?”
“很简单,过一段时间,这儿会出现一副狼的骷髅。”
“狼的骷髅?我的天!”阿乌高声喊道,他感到后脊梁骨冷气直冒,不禁打个寒颤。
“即加先生,”灰狼阿乌那股骄气被彻底摧毁,不由得低声下气,“是我阿乌错了,您怎么责骂都行,千万不要走。”
“那你今后还会说,‘谁有锋利的牙齿谁就有理’吗?”即加问。
“是我没有理,请您包涵,包涵。”原本粗声大气的阿乌,说话变得像个小女人。
“你今后还会来我家乱闯吗?”
“再也不敢了,真的。”阿乌说着,真的低下头来。
即加知道,动物们跟人不一样,少有口是心非。
阿乌又听到石头在响,焦急地问:“即加先生,您又在砌墓吗?”
“不是砌墓,是拆墓。”
阿乌心里一块石头落了地。
看看石墙拆得差不多了,即加把拆下来的石头挪到远处,对静静等候在那里的阿乌说:“试一试,用你的屁股推开剩下的石头。”
虽然用屁股顶石头是一件痛苦的事,但阿乌还是按即加的吩咐做了。石头被顶得松动了。
“很好,”即加说,“剩下不多的工作由你自己来完成吧。”说罢,对远处的于飞招呼一声,两个从不同的方向出洞去了。
虽说剩下的工作不多了,为完成这段工作,灰狼阿乌付出了不小的代价。
他是忍着疼痛走出洞口的。
洞口外的树上栖着一只乌鸦。乌鸦毕呱呱对动物之间纠缠不清的交往有强烈的好奇心。
当他看到晃晃悠悠走出洞口的阿乌时十分吃惊。他问那只狼:“阿乌,怎么你的屁股是红色的?”
狼的屁股上有血渗出。
毕呱呱追着阿乌不停地提出同样的问题。
阿乌羞愧难当,低着头,一路小跑钻进树丛里消失了。
毕呱呱大叫,飞来飞去,向动物们发布他的最新消息:“呱呱呱,阿乌成了红屁股喽。呱呱呱,阿乌成了红屁股喽。他的屁股被即加和于飞搞烂了。”
两个弱小的下层动物战胜了一个强悍的上层动物。这种事在动物中以前从未发生过。消息传得很快,到处都在热烈地谈论这件事。
以后阿乌听到天上传来毕呱呱的叫声,他会隐身到树丛里暂时避一避,因为他不愿听那个饶舌的鸟儿跟他再提“红屁股”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