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家的祠堂在冷梅园之左，荷塘走到尽头就是。
万喜带着谚儿谣儿到祠堂，万喜望着祖宗们的牌位跪了。谚儿心疼的看着万喜，微泛悲意地叫了声：“小姐……”万喜冲她摆摆手，阻了她的话道，“不用担心我，你们两个轮着班在外面守着就行。”
天已黑透，谣儿掌了灯过来，谚儿道，你贪睡，先去睡吧，我这会儿精神还好，小姐这里我先支应着，你后半夜来替我好了。
除了小姐，谣儿一向听谚儿的，由是点点头去了。
……
那夜谣儿睡了将近两个时辰，打着哈欠起床去换守夜的谚儿，刚穿好衣服，听着外面有哔哔剥剥的声音。
推窗一看，外面刮着小东风，吹得香樟树的枝叶乱抖，地上湿了些，竟是天在淅淅沥沥地下雨。
风凉的紧。谣儿一激灵，浑噩劲全被吹了去，小姐应是会冷吧？谣儿急开箱找了两件披风，抱着往祠堂走。
走至祠堂院外，看着一人一手撑着油纸伞，一手执着灯笼，站在芭蕉树下，灯光笼出一小团橘色的光晕，照亮的有斜飞的雨丝，还有那人温润如江南春雨的眉目和似在担忧、似在犹豫的神情。
谣儿行过去，微微蹲身福道：“陆先生。”
陆彦卿看了看谣儿手中的两件披风，点头道：“你这是要给你们小姐送衣服？”
谣儿点头：“不止是衣服，还要值夜呢。陆先生，您这么晚了不睡，站在这里做什么？”
陆彦卿一笑，说：“今夜风寒，祠堂阴冷，熬了些姜汤送过来，给你们驱寒。”
谣儿这才看到，他执着灯笼的那只手还拎着一只竹篮，竹篮里一只双耳汇如意纹的细瓷罐，三只细瓷小碗。
谣儿心里一热，这陆先生虽说是个男人，心思倒比她这个姑娘家细法些，她只是想到要给小姐添衣，可不曾想到，寒气如此之重，易沁入心肺，姜汤也是小姐需要的。
且，陆先生还替小姐挡了老爷打下的那一板子，不知那一板子的轻重，陆先生的手臂是否还疼？
“那，陆先生跟我一起进去吧，陆先生如此顾念小姐，小姐一定会……会感激先生的。”
“不了，这会儿子大半夜的，我进去不方便，恰好遇着你，这姜汤就有劳姑娘带进去吧。”陆彦卿说着，将竹篮递了过来。
谣儿一想，也是，这大半夜的，一个男子如此去见一个未出阁的女子，倒真个是容易落人口舌。陆先生是守礼重礼的人，这祠堂，他自然不会进去。
谣儿接了篮子过来，又说声，“陆先生有心。”说着要走，却又被陆彦卿叫住：“谣儿，我问你，如是见了你们小姐，就姜汤的事儿，你会怎么说？”
谣儿想了想：“啊，怎么说啊……”说着已经又是羞臊又是欢喜又是打趣道：“当然说是陆先生担心小姐，起了小半夜给小姐熬的。”
小姐人长得好，又和善，陆先生是君子，听说极是有才学的，两人极是般配的了。谣儿倒是不止一次想过小姐嫁给陆先生的样子，那景象，一定就是人说的金童玉女天仙配了。
到时会羡煞旁人的吧？只是不知什么时候小姐和陆先生才能捅破那层纸儿。
总之，她会把今夜陆先生的心意传达给小姐的，小姐听着了，一定会啐她，死丫头，胡说些个什么，但心里却一定会高兴得吧？
想到这儿，谣儿的嘴角都快撩到了耳根。
但陆彦卿却摇摇头：“这样说可不行。”
“嗯？如何就不行呢？”谣儿不明白了。
“小姐与老爷互相置了气，咱们这些人都看着着急，谣儿也是着急的，对不对？”
“嗯，对的。”
“咱们这些人着急，是以得想个法子替他们父女俩把关系圆活回来，对不对？”
“嗯，对的。”
“那好谣儿，我再问你，你要见了小姐，就姜汤的事儿，会怎么说？”
谣称转了转眼珠，“噢，我知道了，我就说是老爷送的。”
陆彦卿鼓励而赞赏地一笑：“好谣儿，我就说整个儿田府，数你冰雪聪明。”
……
撑着伞的人影向着黑暗里去了。直到雨中的那团光晕消失，谣儿才感慨一声道：“陆先生真是好人。”
感慨完了才叩了祠堂的院门。
谚儿抱着臂出来给她开门，来回搓着膀子道：“白日里太阳那么老大，怎么就下起雨来？”
谣儿将披风递给她道：“快穿上吧，看把你冻的，小姐呢？”
“小姐还跪着呢，也不肯偷懒歪一下身子……说是老爷说了让跪一夜，她必要把一夜跪足。”
两人说着话，进到祠堂。
谚儿急将披风给万喜披上。万喜回过头一笑：“谣儿来了？”
谣儿一看，万喜的小脸白刹刹的，嘴唇都是青的，心里急起来，慌忙道：“小姐，您是冻坏了吧？晚上也没吃饭……”
“又不纸糊的，我还成。”万喜笑着，脸色虽不好看，但精神还行。
谣儿将竹篮在万喜身边放下，盛了两碗姜汤出来。谚儿看着稀罕：“我这个当姐姐的今日要夸你了，你长心思了啊，不仅知道来换班时要给咱们拿两件衣服，居然还知道熬这些个褪寒的东西。”
谣儿被夸得脸上微红：“快些喝吧，这东西不是我熬的，是老爷叫人送过来的，我适才在门外碰上送姜汤的人，就一起带进来了，老爷是心疼小姐的，小姐你也听听老爷的话，莫再要往外面跑了。谣儿……谣儿今日见老爷发怒，真是替小姐担心死了。”一边说一边吐了吐舌头，庆幸她家老爷没有真的打下来，不然她和谚儿为了护住小姐，一定也不会少挨。
万喜将盛姜汤的碗接过来，在手中慢慢地转着。父亲让人熬的姜汤？她倒记得父亲的药方里有麦冬、茯神、远志等诸多安神的草药，从外埠回来就说睡不着觉，最初大夫给开的方子不管用，后来延请了一位开封府的京退医官，这位医官给开的方子，白天补气，夜晚补眠。倒是听父亲房里的人说，老爷这几日睡得极沉，一般吵不醒。
既是睡得沉，那就不该会被小雨惊醒，也不该会让人熬了姜汤送过来吧？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