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的表情突然呆滞住了，手上握着的水杯差点摔在了地上。我想他大概不会想到我竟会说出这句话，所以才会有这样的反应。“笑美，你在说什么呢？”愣住了一会之后，父亲强颜笑道。
“爸！你到底还要瞒着我到什么时候？”我激动地打断他，“如果您还当我是您的女儿的话，请把所有的事情都告诉我好吗？”我眼中涌出泪水，祈求道。
父亲立刻收起了那伪装的笑容，正色道：“所有的事情？你是指什么？”
“爸，您知道的好吗？为什么事到如今您还是守口如瓶呢？我都知道了，我知道悦美她不是我的亲姐姐。我还知道，妈妈在我出生的同时就死去了。可是这些事情，为什么你从来都不肯告诉我？我知道，这些事情只是冰川一角，还有很多我不知道的事情。为什么？为什么要把自己的亲女儿丢在孤儿院？为什么明知道自己的亲女儿失踪了也不试着去寻找？为什么被你领养的关悦美在她死后，你却一点都不难过？你又为什么要隐藏关于妈妈的一切？这所有的事情，究竟是为什么？”我哽咽道。
我眨了眨眼睛，好让眼泪从眼眶中离开。“一直以来，你都是我最尊敬的爸爸。一直以来，我都觉得关悦美是我的姐姐。以前是，现在也是，未来还会是。我并不在意我的亲姐姐关惠美究竟是谁，在我的心里，我只有一个姐姐，她的名字叫关悦美，谁也没法替代。可是在我知道这些事情以后，我觉得爸爸你好可怕。你的心里藏着很多很可怕的事情，以至于你可以做出抛弃亲生女儿这种可怕的事情。爸，都告诉我好吗？我知道你肯定有苦衷，可是你不告诉我，我一天都没有办法安心。”
“你知道了，会更加没法安心。”爸爸抬起头，从我床边上的椅子上起身，说道。
我一脸迷茫地望着父亲，静静等待着他即将要说的话。
“果然还是到了这一天。不过没想到，这一天会来得这么快。笑美，不是我要瞒着你，而是你的妈妈，她去世前让我答应她向你隐瞒所有的事情。在你出生的那一天，若铃就知道你的未来。她说，只有把所有的事情都隐瞒起来，你这能够平静地度过一生。这样说的话，你还想要知道那些事情吗？”父亲回忆起母亲临终前的嘱托，语气中带着悲伤。
是母亲的决定吗？我顿时难以接受这样的事实。“既然是妈妈的嘱托，那我更想要知道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我想知道是什么样的事情能让妈妈做出这样痛心疾首的决定。虽然妈妈早已经不在世上，但我能感受到她做出这样的决定时内心有多么的难受。何况，关惠美的失踪也是超出妈妈的预想了吧？很多事情已经变了，而且，正在变得越来越糟糕，我不得不将一切弄明白。爸，究竟是什么原因，非要把关惠美在她出生的时候就丢去孤儿院呢？”我稍微变得冷静了一点，说道。
父亲长叹一声，不停地摇着头。“唉！不，她不是在她出生的那天被我送去孤儿院的，而是在你出生的那一天。”父亲从口袋里拿出一包皱巴巴的香烟盒，里面只剩下几支香烟。他细看了看，才取出了中间的那一支。之后，他把烟盒放回了口袋，用嘴衔住香烟，用还剩一半的打火机将它点燃。父亲猛力地吸了一口，只见被点燃的烟草忽然变得非常明亮，大量的烟雾从父亲的口鼻中呼出，渐渐消失在空气之中。
我被父亲这样的举动给愣住了。从我有记忆以来，我从来没有见过父亲抽烟，一次都没有。我一直以为他不会抽烟不会喝酒，直到我亲眼见到他在我的面前这样做。我十分明白父亲这样的行为意味着什么，原来这是他一生的痛。
“其实，本来不打算把你生下来的。”父亲的语气很沉重，“因为我们知道你来到这个世上的结果。你的诞生意味着许多东西。如果你没有出生，那么我也不会将惠美送去孤儿院。那时，我在医院踌躇了很久。当她在我怀中睡着的时候，我真的没有办法狠下心这么做。虽然知道自己以后可以常去孤儿院看望她，只是抛弃自己的亲生女儿终究让我有着强烈的负罪感。可是面对着你和你姐姐两人的时候，我知道我不得不这么做。”
“因为我？为什么？关惠美是关惠美，我关笑美是关笑美，我们除了是亲生姐妹的关系以外，没有其他特别的关系不是么？难道说我活着，她就不能活了吗？可是既然这样的话，那把她丢去孤儿院又有什么意义呢？”我难以置信地问道，面对着这样一个不科学的说法。
父亲深深地吸了一口香烟，烟雾缭绕在我的眼前，模糊了他的样貌。“是啊，这种荒诞的事情怎么会有人相信呢？可它是真的。不论是若铃还是她的母亲，都是这样的命运。若铃她原本有一个妹妹，但是在很小的时候她就莫名死去了。而同样的事情，发生在她的母亲——也就是你的外婆身上。如果再往前追溯，也是一样。甚至，一代一代人生下来的都是女儿，没有一个是男孩。而且，每个女儿出生的时候，她的生母就会死去。”父亲长叹一声。
“为什么会这样？既然生女儿就会死的话，那么不生孩子不就好了吗？为什么非要让妈妈生下关惠美呢？何况，妈妈不是在生下我之后才死的吗？不生下我不可以吗？”我不知道自己怎么会说出这样的话，不明白这种厌生的感觉是从何而来。但我仿佛感到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就是我自己，我宁愿不要来到这个世界上。
“因为你妈妈她不同意。她说，那就是属于她的命运，生下你和惠美就是她的职责。在我们结婚之前，她就告诉过我这件事情，不希望我和她结婚。但那时的我太天真，说自己根本不相信这些无稽之谈。可是看看现在……”父亲将还剩下半支的香烟用力捻息在了杯子里。
听着父亲的讲诉，我才发现原来什么都不懂的那个人——是我。我都已经这么大了，竟然不了解自己的父亲，实在愧为他的女儿。“爸……”我低下头，似是下意识地轻唤了一声。可这之后，我却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
“等到生下了惠美以后，我就有一种不好的预感。那时候，我和你妈说不要生了，有一个女儿就够了。毕竟我们两个都怕那种事情再发生，我不得不相信那是真的。可是不知道为什么，若铃她最终还是怀上了你。那时候，我说把你打掉。可是，医生却告诉我没法将你打掉，去哪家医院都是一样。我顿时感觉天都要塌下来了，我们都知道该这意味着什么。我们除了等待着你静静地降临到这个世界上以外，什么都做不了。最终，你来到了这个世上。而若铃她，为了不想同样的命运再次发生在你们姐妹身上，最终决定将你们姐妹分开，希望可以逃离那样的宿命。”香烟已经熄灭，烟灰贴粘在透明的杯壁上。
这就是我一直苦苦追寻的真相吗？到头来，原来只是一场痛苦的回忆，无法改变的过去吗？原来，自己的亲生母亲竟然是被自己亲手杀死的吗？我不是个合格的妹妹，也不是个合格的女儿，我只是一个弄得自己家破人亡的恶魔而已。是我自己亲生造成的这一切，而我却在找寻那个所谓的凶手，真是可笑之极。
“爸，对不起。”我注视着那装着烟灰的杯子，说道。明知道这样的道歉没有任何意义，但还是说出了口。“我没有想到一切会是这样。我真是个不孝的女儿。”
“知道你妈妈为什么要拍那么多照片吗？”父亲问着我，说道，“她说，未来没有机会照顾你们，这是作为一名母亲最失责的事情。但是，她不希望你们成为单亲家庭的一员，所以想要我再结一次婚，不过我拒绝了。百般无奈之下，为了给你们留下一个妈妈的样子，于是她决定比以往拍更多的照片，包括风景，也包括自己。她希望你们日后能够通过照片去认识她，去塑造一个她在你们心中的形象。可我很自私，我没有按照她说的做。我怕你会更多问起关于你妈的事情，怕一切都会暴露，所以我选择藏起一切。纸里包不住火，该来的终究还是来了。”爸爸说着，从上衣的口袋里取出了一样东西。那是一部相机。“这就是你妈她生前用过的相机。”
父亲将相机递给我手上，莫名传来一阵熟悉的触感。我可以肯定这是一款我没有见过的相机，但当我将它把正面转向自己时，我瞬间惊呆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