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本是平常得不能再平常的一天,我又去林子里捕鸟,像往常一样,我又在林子的四面布上了网。无论什么样的鸟儿只要进入我的网中,结果只有一个,被我捕获。我为自己高超的技能而骄傲。我骄傲地仰躺在地上,等鸟儿入网。
于是,我又看见了那颗可恶的太阳。看见它我就要诅咒——你这个可恶的太阳,为什么还不快灭亡?如果你灭亡,我情愿与你一同灭亡!然而太阳根本不理会我的诅咒,依旧火辣辣地炙烤着大地。难怪桀发出那样的狂言——我有天下,就像天空有太阳,难道太阳会灭亡吗?只有太阳灭亡了,我才会灭亡,然而这种可能根本没有!或许这种可能真的没有,可我还是禁不住要诅咒下去……
就在这个时候,他来到了林子里。而这一天,也因为他的出现而变得不平常了。
初见他,就让我心惊。他眉宇间的英气慑人心魄,虽然他身着素装,但我敢断定,他至少是位尊贵的主人,而对于主人,我必须乖顺地服从。我低着头,不敢看他的眼睛。他看着我布的网,责问我,你这样捕鸟岂不把天下的鸟斩尽杀绝了吗?我的身子瑟瑟发抖,不敢回答他。
——斩尽杀绝有什么,至高无上的桀向来不是如此吗?可是,这些话我不能说,我知道说了之后的结果。
紧接着,他竟然把我布的网收起了三面,对我说,让去左边的鸟向左飞,去右边的鸟向右飞,不听话的鸟再进入网中吧!说完,他踌躇满志地踱走了,却留一下一段流传千古的美谈。而故事的主角是他,这个当时我根本不知道他身份的人。庆幸的是,后来我知道了他就是大名鼎鼎的汤。因为一个关于汤贤德无量的故事已经在各个部落间传扬,而故事中有一个我。尽管人们并不屑深究那个布网的人到底是谁,但我不能不在乎自己。我难以抑制心中的兴奋,发疯似的跑到主人面前,小心翼翼地把我的遭遇告诉了主人。主人并没有责备我,他异常兴奋地告诉我,你立下了旷世奇功!是你把汤的无量贤德散布于天下,而汤是可以凭着他的无量贤德撼动天上那颗太阳的人!我瞪大了眼睛静静地听着,听得心潮澎湃。
从此,我再去林中捕鸟只布一面网。在我心中,这张网不再是我的网,而成了汤的网。我必须为汤守着这张只捕不听话的鸟的网。而且,我一边守网,一边加紧了对太阳的诅咒。
那一天终于来了。主人告诉我,太阳灭亡的日子到了。我拿起武器加入了那支飘扬着汤字旗的队伍。
汤的队伍像一张大网将整个夏团团围住,汤字旗所过之处,尸横遍野,血流成河。当桀引以自豪的“九夷之师”放弃抵抗的时候,桀就知道自己的下场了。然而他又怎么舍得他的妹喜和珠宝呢?他携带着他们驾船而逃。可又怎么能逃脱得了呢?因为这一次,汤是四面布的网。那时候,我的心中就有一个疑问的冲动,可不知为什么,我觉得应该把自己的冲动压制下去。
汤没有杀桀,在这个问题上,汤头一次表现出从未有过的固执。他把桀流放到一个叫南巢的角落,当然仍在他的网里。我曾亲自去看过桀,他脸上的凶恶不见了,换成了颓丧。
然而令桀颓丧的事才刚刚开始,汤宣布,改夏为商,桀痛心疾首;汤宣布,废除暴政,减轻征赋,桀浑身战栗;桀胆战心惊地走出家门,看到的是人人喜笑颜开,忙于生产,干劲十足,桀的心终于凉了。没有了奴仆的侍奉,桀平生第一次感受到生活的艰难,纵然有美人陪伴,却难有享乐的心绪。当桀饿得奄奄一息之际,他问怀中的美人,你知道汤为什么不杀我们吗?妹喜有气无力地摇了摇头。桀说,只是为了他遗留在人们心头的所谓的贤德而已。说完桀使劲全身力气大笑起来,在笑声中,桀闭上了双眼。
汤继续维护着自己的贤德,遗憾的是,汤把自己的贤德也围在了自己布下的网中,致使他的子孙在他百年之后便迷失了方向。最后,汤布下的网终于还是被一个叫姬昌的人捅了一个大窟窿……
五千年后,有人问我,你不觉得汤当初利用了你的网吗?此时,我才想起当初心中的冲动,我曾想问汤,对付桀为什么不布一面的网呢?然而用这句话来回答问我的人,显然是很难让他满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