淅沥沥的小雨已经下了两天,康福的心终于舒缓了一些。
工地里的老板已经来过三次电话了,叫康福早点回去。康福却如何也动不了身,因为他那一亩三分地还没承包出去。老板说,不就是一亩三分地吗,打多少粮食,我给你补损失!康福说,倒不是粮食不粮食的问题,问题是这地荒废不得,荒废了就再也拾掇不出来了。老板唉了一声,啪地把电话撂了。康福的心更急了。
康福这一亩三分地往年都是康国林承包,可是连着两年大旱,康国林都赔上了,今年康国林坚决不包了。然而,村里肯包地的人只有康国林,其他的壮劳力都出门打工去了,只有康国林被多病的老婆拖累得离不开家,包点地种,勉强度日。还不错,关键时候来了一场小雨。至少种地不用抗旱了。老话说,见苗三分收成。康国林应该动心了。想到这,康福穿上雨靴,冒着小雨,向康国林家走去。进了门,康福看见康国林正坐在炕上透过窗户看雨,看上去心情还不错。康福说,三哥,思来想去,我那一亩三分地还得包给你,你侍弄地精细,我放心。康国林摇摇头还是那句话,不行,这两年赔钱。康福说,你看这雨,今年的年景错不了。康国林笑笑,没吭声。康福说,要不,这么着,承包费每亩再落下二十块。康国林仍旧摇头,说,那不叫你亏了。康福说,亏就亏,我愿意亏给三哥!康国林没有话说了。康福乘机转身逃了。
就这样,康福把自己那一亩三分地甩给了康国林,然后急匆匆回省城的建筑工地了。康福在工地是带班的,许多活都要他来分配,他一回来,工地可以正常开工了。老板高兴,见了康福说,在我这好好干,过两年把家搬城里来,还要那一亩三分地干啥!康福坚定地摇摇头,转身急匆匆干活去了。老板看着康福的背影,满脸的鄙夷。
康福在工地干了一个月后,把电话打到康国林家里,问,三哥,地里的苗出得咋样?康国林说,不错,整齐!
康福在工地干到两个月时,又把电话打到康国林家里,问,三哥,地蹚了没?康国林说,蹚啥?天又旱起来了,一蹚还不把苗给端了!
半个月后,康福又给康国林打电话,三哥,下雨了没?康国林说,一滴雨都没见,一亩地花了三十块钱浇的,总算蹚上了。康福长出了一口气。
从此,康福每天都盯着电视看天气预报,一直盯到入伏,康福又给康国林打电话,三哥,还没下雨?康国林说,狗日的天比去年还旱!康福试探着说,雇喷灌机浇浇吧?康国林骂了一声——一亩地三十块,这伏天气浇一遍水三两天就晒干,哪浇得起?康福没话说了。康国林唉了一声,康福也跟着唉了一声。过后,康福便不敢再给康国林打电话了。
一直到农历八月十五,康福如何也待不住了。他跟老板请假,回家。
临近家乡,康福看见路两旁地里的玉米秧干得都可以一把火点着了,他的心一下凉了半截。总算到了家,康福急匆匆去看自己那一亩三分地,出乎预料的是,自己的地里绿油油一片,粗实的玉米穗子压得玉米秧侧侧歪歪的,与周围的玉米形成了巨大的反差。康福陡然兴奋起来,他乐颠颠地去找康国林。康国林正在院子里给毛驴铡草,可他手里拿的并不是草,而是干玉米秧。康福问,三哥,这是哪块地的玉米秧?康国林爱理不理地说,我那五亩地玉米都这个样子。康福说,你只把我那一亩二分浇了?康国林说,我倒是想全浇,哪有那么多本钱啊?康福的眼圈红了,说,三哥,你真够意思,今年的承包费,我不要了!康国林嗫嚅着说,那哪行?你不亏了?康福说,不亏,有你这样的好三哥,我不亏!这一年的承包费,康福果真没要。康国林来送了两趟都被康福退回去了……
不经意间,又到了转年的春天,康福又去找康国林,说,三哥,今年我那一亩三分地还给你白种!康国林摇摇头说,兄弟,不是哥不给你种,只是种你的地,把我自己的地都荒废了,去年我的地没浇上,地板儿梆硬梆硬的,怕是都不好拿苗了。康福无话可说,蔫蔫地回家去。工地的老板又来电话催他回去,康福硬生生地说,等我种完地再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