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父显然是大有来历，只是不说与我听，问之也只是笑而不语。但其眉宇间隐隐的忧色，莫非是因我的实力不够？如此，我得努力提高修为，定不能坠了师父的名头。大禹王朝，我定会去的……”望着师父离去的方向，沈离怅然而立，环顾石室，看到那石壁花纹已被师父抹去。除却那处，其内竟找不到师父存留的一点痕迹。
想起太卜楚容颜，只觉一股物饰人非的酸楚涌上心头。
许久，沈离才将那怅惘之心收回来，又将师父所赐的五色石贴身收好，随即离去。
只是，他所去的方向，并不是下山，而是朝着莫愁湖而去。
走在石矶山中，一种全新的感觉涌上心头。那山中的树木，那嶙峋的石头以及那裸露的土壤，无不透露着一股股熟悉而亲切之感。
甚至，以往沈离遍寻不着的珍稀值钱的药材，他都隐隐有着感觉。仿佛只要心中所想，便能寻得它们的踪迹。
这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沈离闭目觉思。半晌，双目睁开，眼睛澄明。
“那是一种家的感觉，此山有灵。”沈离分明感受到自己内心深处对石矶山的依恋。
走过那极少有人至的山谷，于那莫愁湖边，感受到阵阵含着水气的清风拂过，那因师父的离去而有些落入低谷的心灵陡然清明起来。
“或许，可以考虑在此搭个遮风挡雨之所！”沈离眼睛一亮，心中生起一念：“在此处，心境大不一样，对我修行大帮助。”
“只是仍须每日回家，不然必惹铁叔担心。师父对我都不欲说起来历，显然是不想让人得知。昨夜之事，却是不能对铁叔提起。那九笔古文以及易之法，更不能向人提起，但儒家洗心之法，倒可让铁柱跟着修行……”
“木家祠堂的众位先生，显然都是修士。而那乐艺先生，更有《洗心》一曲，令我受益非浅，可惜我不会。不然倒可提点铁柱一翻……但铁柱聪慧并不输于我，若要体悟洗心，也不一定要听那《洗心曲》……”
“木家子弟于宗学启蒙，然后方能入县学，莫非县学的门槛便是需要进入洗心一层？下次进城，必须去县学一趟，了解入其学堂的要求。至于银两，以我如今对石矶山的了解，已不须如往常那般寻找……如此，生活也不会如以前般结据。只是，其间需要一个循序渐进的过程……不然，徒让铁叔不心安……”
沈离想到便做，当下便在山谷中搭起茅屋来，如今他入洗心中阶，浩然之气带来的，不仅是感官的提升，还有气力的增强，欲要搭建一间茅屋，难不倒他。
半天之后，一间简陋的茅屋便出现在山谷之中。沈离又搬了一些石块放入茅屋之间充当桌椅，倒也弄得像模像样。接着，又四处找了些野果充饥，将就着解决了午餐。
“据师父所说，儒门派别甚多，足有八派之分。但终其根本，却是心理之争，一为心学，二为理学。故此，儒家洗心之法，也分两种不同方法。”
“格物穷理，乃吾人入圣之阶梯。夫苟信心自是，而惟从事于覃思，是师心之用也……此为理家之念，意为多读圣贤之书，追寻其理，理通而生浩然之气，有点广撒网多捕鱼的意思……”
“先立乎其大，而后天之所以与我者，不为小者所夺。夫苟本体不明，而徒致功于外索，是无源之水也……故德有本而学有要，不于其本而泛焉以从事，高之而虚无，卑之而支离，终亦流荡人宗，劳而无得矣，是故君子之学，唯求得其心……此为心学，却是要求禅坐而明自心，以寻浩然之气之源……我且将其修为之法称为问心……”
“师父告戒，门户之见，皆为鼠目寸光。莫说儒门心理之争，即便是对佛道两家，也莫要心存轻视……如此，我当两者并行，或禅坐，或读书，且随心而定罢……”
“至于那九笔古文，师父对此很是郑重，也得多加练习。如能明其意而成摹道师，便不需入科考去争取进文塔的资格……”
沈离思索片刻，将心绪一一理清，终是有了主意。眼下见天色尚早，也不急着下山，于石室中打起坐来。
“问心，心为何物？心有君子之心，有小心之心。圣人说，君子喻于义，小人喻于利。人之所喻由其所习，所习由其所志。志乎义，则所习者必在于义，所习在义，斯喻于义矣。志乎利，则所习者必在于利，所习在利，斯喻于利矣。故学者之志不可不辩也。专志乎义而日勉焉，博学，审问，慎思，明辨而笃行之……”
随着沈离一句句地扣问本心，一句句圣人之言如清流般冲刷着心灵，又随着心灵的透剔，一缕缕丹青色的浩然之气由血脉内滋生，于全身血脉中流传，循环不休。其气浩大，至刚至柔，内敛可防身，外放可放敌。造然之气发出心，于心胸之中形成一个稀薄丹青色漩涡。那漩涡，形如心，但其上有四窍。
沈离知道，当那如心形状的漩涡，其上每增一窍，修为便增进一层。圣人言九为数之最，天下之数莫大于九。天地之间，六合之内，其气九州，九窍，五脏十二节，皆通乎天气……故此，有洗心九层，皆为通窍之说，洗心境，又名通窍境。每进一层，则多通一窍。
人之心脏为血肉，自然不可增窍，但那浩然之气所化之心，却是可得窍，九窍皆通之时，当是洗心九层，进而蕴养，使其与心合。便是洗心大圆满，然后方可入风塔。将那九窍之心凝练成一只笔的形状，那笔，名为春秋笔。
至此，方是进入知昧境。至知昧境，方生真正的神通。
沈离渐渐地进入物我皆忘的境界，不再有意问心，也不去思索圣人之言，仿佛与这天地融为一体。无思无想且无妄，这一刻，灵魂似乎透体而出，与这石矶山融为一体。
随即，方圆数十里的动静一一呈现于他的感知之中，他感受到了一草一木的生长，感受到动物在山间中的奔波，无不一呈现着勃勃生机。他“看”到了在那山腰之中，离沈离里许之处，铁柱正拿着一张大弓，猫着腰躲在灌木丛中，正盯着一只野兔。
甚至，他感受到冥冥之中，正有一双清亮的眼睛正在注视着自己，那双眼睛分外美，美得让人窒息。
看到这双眼睛，让人忍不住有种窥其全貌的渴望。该是怎样的一副容貌，才能配得上这双眼睛！沈离不禁有一阵阵的失神。
他感受到那双眼睛中存在着的思想，有犹疑，有担扰，有渴望……虽然注视着自己，但没有丝毫敌意，甚至，沈离还感受到那双眼睛中有着一丝胆怯……
看到那一双含着丰富感情的眼睛，看到那一丝丝胆怯，沈离的心不由得一紧……有了一丝酸楚……
但转瞬，他的心神又被这石矶山的礴薄生机所吸引，云淡风清地拂过，专注于石矶山内。在这股生机的牵引之下，他将心神投向那远处连绵万里的蛮荒山脉，在那浓浓瘴气之下若隐若现……但瘴气虽然浓烈，仍遮掩不住其冲天而起的气势。
“连山……归藏……”丹田内的那缕气息也缓慢运转起来，一丝明悟涌上心头。
盘坐着的沈离突然抬起手来，在身前空中虚空一画。
那一画，明明只有一笔，却仿佛经历过无数转折，由峰回路转的无数笔最终化成一划。
这一划，并不是那两个文字的第一笔，却是第八笔。
此笔，与沈离所见之山有关。
“山气止，止归约，止藏渊，止生貌，止动济，止长植物，止肓润，止杀宽宥……”一句句玄奥的话自那笔划中传出，进入沈离脑海。
“此一笔，含七种变化……引这山脉之气为己用。我只明了其中一名变化。只是，这一种变化，我只有待在石矶山中方可施展。或许境界不到，我仍无法借用别处山脉之地……石矶山……你到底和我有何源缘？”沈离脑海中闪过那一双美丽得令扯心的眼睛，心神从那玄奥的境界中脱离来了，只感觉十分疲惫。
这一笔，耗尽了丹田内的那缕气息……只是，丹田之中，又多出了些什么……
那一笔划，化成一枚符文种子，静静地处在丹田之中。
它，似乎正令沈离的身体于虚空中吸引着一种并不能让人感知的力量，这股力量，不属于这个世界，正是施展它所需的那种力量。虽然缓慢，但并没有止息的迹象。
“如若九笔尽数化成符文融于丹田，想必那力量的增长，要快上许多。”经此一阵，沈离感觉体内浩然之气多了一些，正缓慢而又竖定地朝着洗心第五层推进，感官再度有了稍许提升。
半晌，沈离回过神来，脑海中浮现那挥之不处的眼睛。虽然脱离于先前的玄奥的境界后，他的感觉不再那般敏锐，但他隐隐感觉到，似乎有人在旁边一直注视着他。
沈离闭目静思许久，缓缓道：“你，是谁？”
沈离并没有得到回答，但他仍能感受到受到的那种注视。没有恶意，隐隐有种期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