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离从杨朱公口中得知,如今虽然书院林立,但实际上这些学院,不过是让人入修行之门而己。如像随云学院之流,只学习一些书面文章,最高不过洗心大圆满,仍得去科考才能入文塔进阶,得儒门神通,然后受到国家的制约。
沈离并不知道儒家修行为何定要进文塔才能进阶,这也许是国家神器控制各层修士的方法之一。而像三昧书院这样的地方,他们有着类似文塔的传承,能获得实际的儒门神通,因此也能超然物外。
三昧学院的崛起,是缘于贤者王阴阳的出现。那别的能与它比肩的学院,也定然有远古圣人或贤者的传承。也许只有在那样的地方,才能查到血衣人与那天空金甲人的线索。
杨府藏书不泛一些古籍,但却没有一丝关于它们的记载。杨朱公见闻博广,沈离也曾拐弯抹角地询问,一样没能得到有用的答案。
进三昧学院,这是沈离为自己定下的目标。但欲要进三昧学院,却是很难很难。当下唯有努力提高自身修为积累,时间对于沈离来说,像是永远不够用。
如今的沈离,就是一块海绵,杨府就是水池。
他要学的东西太多,读着藏书阁中的书籍,积累着自身的浩然之气。还有练习的勾线十八描之法,他要尝试着将师父所传的九划两字古文融入进去,这是杨朱公于凤凰山给他的指点。
还有被封印于右眼中的那一剑,每次水姬的身影出现于右眼之中,沈离就会有种止不住的伤痛。痛得很深,故此他也领悟得更快。
时间就这样平静地流逝着,沈离每日就是教学,读书,画画,呆坐,然后进入藏书阁三楼打坐粹炼神识。对于沈离,杨朱公很少过问。他仍是那般游戏人间,将蒙堂交与沈离之后,更是每日溜狗逗鸟,逛逛青楼。但他往往有意无意的一句话,就能让沈离有着很大的解动。
正如今天,沈离与杨朱公谈到易,沈离问询到那天出现于识海中的《损》卦。
“山泽损,有孚,元吉,无咎可贞,利有攸往……”
杨朱公说,易经玄奥难解,却无一含着天地之道理。若能明了,对修为进境有着极大的帮助。沈离深以为然,那一天若不是突然出现的这一卦,他仍不能那么快明悟自心。
沈离直觉这道卦那天不会无缘无故出现于识海,应是受那石碑所发的气息牵引。故此,这段时间粹炼神识之后,总要将那易经翻阅几篇。
“何为损卦?上山下泽,大泽浸蚀山根。这是下下之卦!”杨朱公摇头晃脑地叹息:“沈小子,这可是不吉利的下下卦。你是要问婚姻?问财喜?问行止?或者是问前程?你且说来,老夫一一为你解卦!”
那模样,颇有神棍气息!
“若要问这些,我自己可以解。”沈离蹙眉道:“行了,我自己来想!”
说着,也懒得再着眼前一脸嘻哈之色的老头儿闲扯。按他为自己制定的时间规划,现在是到了他去三楼粹炼神识的时候了。
“年轻人呐,就是没有耐心!沈小子,你若叫我一声师父,老夫棺材本都不留,拿心掏肺地给你讲解!”杨朱公的声音在身后传来。
沈离脚步一顿,缓缓道:“我已经有了师父。”
“老夫自然知道,从你每日练习那勾线十八描,老夫都能看出你师父是谁!”杨朱公悠悠道。
“是谁?”沈离蓦然转身,眼睛不眨地看着杨朱公。
“太卜楚退隐三十年,别人或者不知,但老夫何许人也。你尝试着将太卜楚的《连山》《归藏》融入勾线十八描,这思路很好!”
“你可知我师父如今在哪?可在大禹?”这么久了,沈离尚是第一次从别人口中听出师父的名字。
“大明与大禹相隔上万里,老夫又不是千里眼顺风耳,哪里知道得那般详细!不过,有阵子听说他在大禹现身,但如今却不知去了何处,听说往北而去了!啧啧,了不起,居然是大禹前任大卜令的徒弟!”
太卜令,官名。掌三易八卦之法、占梦、卜国家吉凶,使君主得以及时筹谋补救之道。
“往北,往北是雷泽啊!师父去那里做什么?”听到太卜令三字,沈离并没理会那是多大的官,而是想着那中州地图的北方。
“天地君亲师,老夫自然不会抢太卜楚的位置。但你在这白吃白喝这么久,老夫可算是你的再生父母哇,连个师父都当不成?”
杨朱公的语气里居然有了幽怨,让沈离身上生出一层鸡皮疙瘩,也让他的心神回到现实。
其实杨朱公在沈离心中,已是如师父般的人物。如今听其语气,应该是太卜楚那一辈的人物。叫声师父,也并非难事。但是,他想不明白的是,为什么自己会这么抢手,令这些高人抢着要收徒。
太卜楚这个师父,是因为自己勾划凝魂符文而来。而杨朱公,则应是自己所画的“吾发大宏愿”图。而这一切,都是得于石矶山。
只是沈离曾于段量口中得知,如今的石矶山,却是在山魂自爆之时,全峰崩溃。如今,那里已成一片洼地。
杨朱公望着沉思中的沈离,眼中隐隐有着期盼。
“为什么要收我为徒?”沈离缓缓道。被人抢着收徒是好事,但那收徒的原因,自己却茫然不知,这是心头的一根刺。这世上,终是没有无缘无故的爱与恨。
“唉,人与人之相处呐,就是讲究一线缘份。于千万人之中遇见你所要遇见的人,又于千万年之中,时间的无涯的荒野里,没有早一步,也没有晚一步,刚巧赶上了。然后彼此对眼——”
“行了!”杨朱公的叹息未完,沈离脑门之上浮现一条黑线,眼前杨朱公的影子突然与胖道士重合,难道道门的人都是这般神经兮兮的不成——看来,想要从杨朱公口中得知缘由,只怕比从太卜楚口中更难。
沈离摇头转身。
“《损卦》,损益相间,损中有益,益中有损。你须知,损下益上,其道上行——”洪钟大吕般的声音突然于身后响起。
沈离心神俱震,突然回身朝杨朱公一拜。
“《损》卦谈的原是减损自己的卦。但是这种减损,并不意味着损伤自己一部分利益去援助别人,也不是一般的损人利己。而是如何在不使自己一方受到丝毫损伤的情况下去获得相当的利益——嗯,一毛不拨——”沈离突然将损卦与那石碑上所书的一毛不拨联系了起来,他想立即前往藏书阁第三层,或者能借此有些领悟。
但就在这时,他体内流转于血脉的浩然之气,激荡突然剧烈起来,朝浩然之心的封印冲去,化成一个大磨盘,将那原本就很薄弱了的封印磨盘一捅就破。
沈离面色一变,试图控制着浩然之气对封印的冲击,但这种冲击却是自发的,不受他的控制。
如是以前,这种情况会令沈离欣喜。但现在,却不是他所愿看到的。正如杨朱公所说,先抑而后扬,收获将会更多。他能感受到如翻冲开血衣人的封印,不仅修为尽复,而且体内如今无处不在的浩然之气加入浩然之心,会令修身有着显著的增长。
但因着瓶颈的存在,这力量增得再多,他也不可能借此冲入知昧境。更不可能于那十窍浩然之心上再开一窍。所以,他必须寻找一个契机,再借此破突。先抑后扬,抑无可抑,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此时,对沈离来说已是抑无可抑。
“可有加强我体内浩然之心封印之法?”沈离额头上有着汗珠沁出。
“压抑后的突破固然有更大的进步。但过分的压抑,有弄巧成拙之虞。或许,你此时冲破那封印更好。”杨朱公已知沈离心思,脸露凝重之色。
他从此时沈离身上散发的气势可感受到其一颗浩然之气,似乎远比一般的洗心大圆满更强。强行压抑,凶险也更大,甚至有可能导致修为真正丧失,危及生命。
“我必须试试!”沈离语气坚定,没有丝毫退缩。
杨朱公目光一凝,点了点头:“我可以用七星封脉术加强你体内的封印,但浩然之气仍不可避免的会冲击封印。每一次冲击都会受令你痛不欲生,且会不定期发作,你可忍得住?”
沈离默然,但其眼神,却将其意思表露无疑。
杨朱公轻叹一口气:“你跟我来静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