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者，为往圣继绝学，为天下开太平。
天泽大陆并非荒芜之地，也许那些骄傲的修行者吸引住世人的目光，可人终究是聚居生活，管理一个国家绝非灵力能够完成。所以在漫长的历史中，很多饱学之士留下灿烂的篇章，其中便蕴含了人生参悟，更重要的是治理国家的道理。
梦华王朝之所以会被楚极国人瞧不起，根源处并非是武力上的弱势，而是在文治上的碌碌无为。也许是因为大陆西边那宽阔原野和烈烈朔风，铸就了梦华人粗狂剽悍的性格，也让他们并不注重著书立说。
当世三位诗书大家，弟子遍布天下，然而他们的出身都是太虚院学子。
从策论、国书、华赋到史志，这些诗书大家们或许手无缚鸡之力，然而一根秃笔足以让他们名留青史。何为书？是对人生的感悟，对大陆的认知，对宇宙的参详。具体到如今的天下大势中，便是对王朝的定义，对正统的界定。
“梦华王朝与楚极国，究竟谁才是正统？”这便是韩挚的题目，看起来平淡无奇，却能从道义上直指本心。虽然百年前前魏的覆灭显得突然和可笑，但那毕竟是一统整个天泽大陆上百年的盛世王朝，在很多前魏遗民心中，那才是这片大陆上真正的主宰者，而梦华王朝和楚极国，不过是两个卑劣不堪的窃国者。
当年洛家先祖掌控天下七路兵马中的四路，趁着王朝分裂时占据西方广袤土地，打出来的旗号却不是称国，而是自称梦华王朝，称为前魏遗祚，攻打楚极国的目的便是为了恢复前魏盛世。
楚极国的情况则不尽相同，它占据了前魏的都城，又继承了文化和官制，更是在前魏四处学舍的基础上建立了名动天下的太虚院，所以在楚极国人心中，自己才是王朝正统，而西方的梦华王朝，不过是一群可笑的叛逆。
表面上情况如此，但无论是梦华王朝还是楚极国，都不敢轻易放松对民间的监控，只因为前魏覆灭不过百年，大量的王朝遗民还存着复国的念头，而当年那些隐藏在黑暗中的财富，是他们手中最厉害的武器，有这些财富，他们可以买通两国官僚，可以聘请大修行者，制造出很多麻烦。
韩挚之所以会提出这个问题，是因为在谈到书论的时候，他想起老酒鬼当年曾经和自己说过的那番话。
韩挚现在细细回想起来，发现老酒鬼有些话确实说的很有道理也很透彻。
胖子倒是没有料到韩挚会出这样一个题目，其实按照他内心里的想法来说，这个话题根本就没有辩论的必要。一个梦华人和一个楚极国人，讨论谁才是王朝正统，答案不是秃子头上的虱子——明摆着的事情吗？
不过这也难不倒他，只是略略思忖，胖子便奸笑着说道：“其一，得地势之正者为正统；其二，为正统者，以礼义也；为夷狄者，无礼仪也。”
这两句话自然不是胖子的原创，乃是百年前太虚院第一任院长所著《国策》一书中的句子。胖子借着韩挚提出的问题，回答中夹枪带棒，明里说楚极国才是王朝正统，一得天下最富饶土地，二秉礼仪王治传统；暗里则嘲讽梦华是蛮夷之地，不通礼仪之番邦。
胖子一脸猥琐的笑容，继续说道：“无论是那七场大战，还是百年来无数小规模的争端，梦华人都喜欢用大义来做出师口号，可惜的是除了你们自己，谁还会赞同这个借口？论武功，你们从未真正战胜过我们，论文治，我都替你们感到惭愧。要说王朝正统，你们的说法根本就是站不住脚的。”
“其实你我都明白，大家都是为了那把椅子，站在高处的大人物以天下为棋盘，以众生为棋子，说到底不过是为了坐上去，然后便能鼎定天下。既然如此，又何必一而再再而三地找这些蹩脚理由？”
韩挚望着侃侃而谈的胖子，内心里一阵惊讶，这并非是因为胖子说的多么精辟，而是当年老酒鬼说起这件事，也是一样的不屑一样的看法！
其实都是为了那把椅子。
正统之争延续百年，左右不过是个冠冕堂皇的说辞，至于前魏的那些荣光，早就被天略帝和那位楚极国皇帝抛到了九霄云外。
……
书论天下，这个猥琐至极的胖子已经看的足够透彻，再论下去，也无非是拾前人牙慧徒做口舌之争。
韩挚很干脆地没有接下去，而是示意胖子进行下一局。
看似起笔高昂的比斗，实则进行的有些平淡，没有众人想象中的唇枪舌剑，两个年轻男人都出人意料地平静和克制。如今各胜一局，双方打成平手。下一局是数课，轮到胖子出题。
胖子小眼睛转了转，朗声说道：“你们梦华王朝的皇帝挺迷信，在处决死囚之前，会准备两张字条，一张上写着生，另一张则写着死，抽到哪张便做相应的判罚。然而有次死囚变成了你，你的仇家不想放过你，便买通刑官，在两张字条上都写了死字。可你很想活下去，不知道你会如何抉择？”
这道题当年胖子可是想了许久都找不到出路，如今拿来考较韩挚，便是存心想看他的笑话。
或许有人会去想贿赂刑官，有的人则想着疏通路子找皇帝求情，当初胖子的选择更直截了当，凭着一身修为直接杀出去。当然，他的师父知道这个答案后，狠狠地揍了他一顿。
或许是当年那顿胖揍的印象太深刻，让胖子忽略了一个很重要的问题，那就是年龄。
当年胖子解这道题的时候，才九岁。
所以韩挚无比惊讶，他知道太虚院中研究数课的贤者无数，各种难题纷繁，甚至还有许多无解的谜题，哪里想到胖子会出这么简单的题目？他甚至想问问胖子，为什么要放水？难道他对后两局有着十足把握？
想归想，他还是迅速给出了答案：“随便拿张字条吃下去，剩下那张自然是死，自己选的便是活。”
胖子瞪大眼珠问道：“这么快就想出来了？你是不是听说过这个题目？”
圆脸女子用手扶额，一阵无力，她好像忘记一个很重要的情况，那就是这死胖子经常性脑子抽风。
旁边的小男孩像看白痴一样看着胖子。
韩挚的表情显得十分无辜且无语，惹得旁边的墨凝一阵浅笑。
胖子闷闷地垂下头，也搞清楚了问题出在哪里，但他不觉得自己错了，都要怪可恶的老师，谁让他当年下手那么狠，搞得自己到现在也念念不忘？
不过这死囚遇到的问题，旁观者清当局者迷，如果真遇到这种情况，即便聪颖如韩挚，也未必能如此刻风淡云轻地解决。
已经出题便不能反悔，胖子只好静待韩挚的问题。
“我这个问题比较复杂，你得记清楚了，不过以你太虚院十五年学子的身份，应该不成问题”，韩挚狡黠地笑着，然后说出自己当年推算了很久的那道题目。
“有五间并排靠在一起的房子，所有房子外壁的颜色都不一样，每一间房子里面住的人都属于不同国家。每个人都只养一只灵兽，只用一种灵石，只喝一种茶叶，而这些灵兽、灵石和茶叶都不相同。”
“我能告诉你的情况是这些，齐国人住在红色房子里，吴国人用的灵石是昆吾石，楚极国人喝的是柳青茶，绿色房子在白色房子左边，绿房子的主人喝碧玉茶，养着灵兽风雷鸟的主人用的灵石是东陵玉，黄色房子的主人养的灵兽是剑齿虎，住在中间那栋房子里的主人喝的是西风茶，梦华人住在左起第一间房子，养着引魂猫的人住在只用霓虹石的人的旁边，只用杜长石的人住在豢养剑齿虎的人的旁边，养着七足蛇的主人喜欢喝银尖茶，云泽国人养的灵兽是单翼龙，梦华人住在蓝色房子旁边，养着引魂猫的人的邻居喜欢喝大袍茶。”韩挚的语气很慢，保证屋内这些极聪明的人能够听清楚，并且动用灵力记下来。
“我的问题是，哪个国家的人只用青金木这种灵石？”韩挚笑吟吟地问道。
屋内一片死寂，胖子宽阔的额头上渐渐泛起了汗珠。
那个一直自诩聪明的小男孩眉头紧皱，第一次显得如此严肃正经。
许久许久之后，胖子抬起头，一脸很难看很勉强的笑容：“你又赢了。”
韩挚哦了一声，叹息道：“也不知道太虚院究竟教了你们些什么东西。”
听到这句话，那一直保持沉默的圆脸女子柳眉倒竖，一阵无比冰寒的气息从她身上散发出来。可是在墨凝等人听来，这句略显轻浮的话却是无比解气，比在那死胖子的脸上扇上几十个耳光都要舒坦。
胖子的脸色阴沉地仿佛能滴出水来，阴冷地说道：“下一局比修行，我来出题。”
韩挚坐直了身体，知道这胖子肯定会无所不用其极地扳回下一局，他至今还没摸清楚对方真正实力，此时还大意不得。
修行大道，不知如何可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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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挚这道题，有兴趣的朋友不妨解解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