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5、无法忘怀的感动
病房里，顾笙见到了赶来的青菁。
那女孩因病折磨得消瘦并且苍白的脸上露出一个笑容，并无惊诧，可见她并不意外，而是一切都心中有数，尽管面色苍白，那笑容却是璀璨的。青菁朝着顾笙伸出手来，眼睛眯成弯月。
“你好，妹妹。”
回到市一医院的时候，已是更深露重。
赵岩不知什么时候来的医院，她的手机没了电，他大概是等她，竟在医院的走廊上睡着了。
顾笙知道最近他很心烦，公司正忙着上市，他接手过来时，有一堆的烂摊子。但尽管如此，他还是总来探望她和顾秋元。虽然名不正言不顺，但顾笙似乎习惯了有他。
此刻的赵岩似乎很疲惫，这几天严重的睡眠不足让他的黑眼圈加深，只显得那一双深邃的眼睛更加深邃。顾笙坐到他的旁边，也没有叫他，只是侧过头，静静地看着他。
这段时间，他把她的事当做自己的事来处理，尽管对顾秋元是用了那样的措辞，但顾笙知道，他压根没有义务这样做。然而赵岩耐心地对她的冷淡视而不见，让她本来就不坚硬的心也垮了下来。习惯真是一件可怕的事，习惯让她觉得非常的舍不得，舍不得接受眼前板上钉钉的事实。
原来，都是因为青菁啊。
他曾提过青菁的细枝末节，却总是小心翼翼的，后来似乎怕她想多，总笑着加上一句。
其实你们俩不像的，只是乍一看有那么一点罢了。
她便也真的信，信不过是缘分和巧合，信自己不可能是个影子。
可是当她亲眼看到青菁时，她才意识到，原来他骗她。
原来青菁是她同父异母的姐姐，又怎么，怎么可能不相像？
连陆鸣也说，你们真的，很像。
一阵风席卷进来，呼啦啦地吹在空荡荡的走廊上。赵岩打了一个喷嚏，醒了过来，看到顾笙在身边，微有惊喜，鼻子塞住，令他的声音瓮瓮的。
“你回来了？”
“嗯。”她用鼻音回答，强忍住眼泪。
不知道为什么，心头有一股剧烈的难过。
为什么，命运总是安排给她一些错过，而一些本就命中注定的错过，却在最后的结局里，安排给她这样的自知之明？
她宁可，从来没有动过心。
是在什么时候呢？大概是很多天前的一个深夜，她守在顾秋元的床边，他从外头买了粥过来，她饿得饥肠辘辘，拿起勺子就要往嘴里送。
是热腾腾的海鲜粥，价格不菲，香味扑鼻。
他在她耳朵边温柔地说了声：“慢慢来，小心烫。”
这样简单的一句话，竟在她心里激起了千层浪。她说不出为什么。事实上人的一生之中，足以铭记的也许并非是惊天动地的大场面，于许多普通人来说，那种细节之处潜藏的拿出来说甚至普通得无人能懂的感动，才是永远无法忘怀的。
因为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感动，不知道为什么会心头涌起一阵温柔，所以记忆将这份“不知道”给记了下来，要他们用余生去解答。
就是那一瞬间，她的手慢了下来，心跳也慢了下来，时间一同都慢了下来，那碗海鲜粥，成了唯一的见证。
“慢慢来，小心烫。”这样简单的一句话，竟叫她无法自拔了。
她抬眼看着赵岩的时候，眼中忍了泪，笑着跟他说：“真的，好好吃。”
没有人会懂她的这份感动，只有她自己知道，那一刻，满心都是欢喜，满心都是那热腾腾的粥，覆上去，一阵馨香。
“你饿不饿？”赵岩起了身，“早些时候给你和阿姨带了粥，不过冷掉了，我就倒了。你要不要吃东西？我带你……”
坐在那儿原本不动的顾笙，忽然抓住了他的胳膊，赵岩愣了一下，眼里露出欢喜，望着她。
“赵岩，我带你，去见一个人吧。”
尽管青菁说，你不要告诉赵岩，我已经是过去的人了。那么多年，他也应当忘记我了。就算没忘记，我也不想让他看到我这副样子。
可是他不但没有忘记她，甚至还深深爱着她啊。
那件于他们来说是人生转折的大事，并未远扬。
76、她们之间的鸿沟
一中的学生依旧过着按部就班的生活，并不知道曾在自己的同学中，发生了这样惊天动地的事。
那个万人迷林吉田，就这样为了艾莉丢了一根手指。事实上，虽然许多女生都注意到林吉田少了一根小指，有过诸多猜测，却没有猜到艾莉头上。
他们只知道艾莉和那个在校门口开一家很贵气的奶茶店老板过往甚密，但他们的故事，也仅是他们的。
翟鳕知道。这个故事是艾莉亲口告诉她的，删繁就简，抑扬顿挫，听得她心惊肉跳，却不为林吉田，而为那个从男主角沦为男配的陆鸣。
她看着艾莉满心只赞颂林吉田的好，有些为陆鸣不平，深觉艾莉有些过分，却也不敢表现，只淡淡地说：“林吉田对你是真好。”
而艾莉这时候叹了口气说：“翟鳕你懂吗？我以为我会喜欢陆鸣一辈子的，但是我竟然这么快就喜欢上了别人。喜欢到底是什么东西，为什么让我觉得自己那么可耻呢？可是我现在管不了那么多了，我喜欢他，我必须和他在一起。许多跟陆鸣在一起的时候，我没有学到做好的事情，我都会弥补过来。”
“那陆鸣怎么办呢？”翟鳕忍不住问道。
艾莉淡淡地笑了笑：“陆鸣也会找到下一个他愿意为她剁下一根手指去牺牲的人。啊，翟鳕，做这样的人，真的很幸运，也很幸福啊。但是，我真希望他还不要保护我，起码他留着那根手指，不会有那种痛。”
可是我永远也碰不到。翟鳕心酸地想。
没有人注意到翟鳕的变化，当所有人都沉湎于自己的心事之中，没有人注意到她流露出来的彻底的绝望。那种绝望在艾莉的幸福面前，显得那么悲凉，她想把伤口露给艾莉。
哪怕是唯一的好朋友，也不愿意。
多可笑的一个对比啊。
李丁也知道了这件事，三人行早已许久未聚，小团体之间早不是用隔阂来形容的。
艾莉面对李丁时，只有深深的尴尬。
李丁好像憔悴了许多，其实艾莉知道她也有许多的烦心事。那个叫向辰的男孩，她曾听说过只言片语，来自小道消息和翟鳕为数不多的提及。艾莉只知道，李丁和向辰，并未因为重遇拉近距离。她不知道他们之间发生过什么事，只是艾莉觉得，向辰依旧是喜欢李丁的。当初在酒吧面对杨百微的刁难时他出手了，就证明了一切。只是许多话，她不能跟李丁说，也不能向李丁问。她有自尊心，李丁也有，并且更强大，却也更脆弱。
“艾莉，你当把林吉田介绍给大家了，我请他吃饭，也抱歉我曾经对他有所意见。但是艾莉，你真的要劝他离开青芒那种鬼地方，牛鬼蛇神太多了。”李丁淡淡地说，她已经懂得避讳一些事，艾莉早就不是那个什么都能够说，能够由她指引的好朋友了，真是遗憾！
只是许多心结，不是未到解开的时候，而是她还不知道该怎么解。
果然见艾莉笑着说：“林吉田早就不在青芒了呢。我现在去奶茶店，你要一起吗？”
“不了。”李丁拒绝道。
她们之间，已有了许多鸿沟。
也许是成长带给她们的，也许，是她李丁亲手画上的。
77、真相，竟是这样
李丁有她要忙的事。
当她发现向辰跟杨百微来往甚密后，她觉得如坐针毡。
他不是不可以跟别人在一起，虽然她知道她一样会难过、会愤怒、会无法接受，但那个人，绝不可以是杨百微。
如果不是杨百微的父亲，她和他，会到今天这个境地吗？而向辰，究竟知不知道这回事？
纵使她再不能面对向辰，却也在背后警告过杨百微好几次了。可杨百微从开始的怕她，到后来竟敢跟她叫板。
“李丁我告诉你，向辰喜欢的人是我好吗？你以为你是万人迷啊，人人都得喜欢你！”
杨百微看到李丁的时候，心头难以掩住自己的恨意。最初她是恨艾莉的，她就是那始作俑者，她在偷听到父亲的电话后，才幡然醒悟，原来李丁对她的恨意，甚至说包括冠在艾莉头上的出发点，统统都是因为当年她的父亲曾帮李家开车，闹出的一桩车祸。父亲莫名地替她的母亲顶罪不止，如今她为了扫除自己这个眼中钉，竟出这样的狠招，真是不要脸至极。然而她当时并不知道，向辰，就是那场车祸的受害者。
“你没有资格接近向辰。”李丁这样警告道，她的指甲嵌进杨百微雪白的臂膀里，却未注意在后面面色冷峻的向辰。
“你放开她！我跟谁在一起，似乎跟你没有关系。”
这是她跟向辰，这么久以来，第一次打照面。
这个在她生命中，曾扮演最重要、最不能割舍角色的向辰，在她最近，却也是最远的地方生活着。
“是……你跟谁在一起，跟我没有关系。可是……你知道她爸爸是谁吗？”李丁没有转过身去，她只觉得自己身子僵硬，语气却淡定下来，“向辰，她爸爸就是开车撞死你妈妈的人。”
向辰的脸色变得铁青，手指关节像是僵硬了，他的眼睛变得尖锐而狠辣：“李丁，撞死我妈妈的人，不是她爸爸，是你妈妈。”
而杨百微转过身去，看到向辰眼里的冰霜，愣在那里，脸色变得铁青。
“你为什么还要这么执拗，我妈妈跟向阿姨有什么仇，非要撞死她，我妈妈……”李丁气坏了。
“这些，就要去问你爸了。”向辰微微闭了闭眼，将那股愤怒和悲伤压了下去，重新换上一派淡然的态度，“好了，李丁，我不想看见你，你走吧。”
“所以你是知道的？”杨百微问他，“知道我爸爸……是那个……”
“嗯，我接近你是希望能接触到你爸爸，让他出庭作证，但是我觉得，现在没有必要了。”
真的没有必要了，将对方绳之于法又有何用，他身上已经背负了太多东西，那样用力地去争取真相，却只会让自己失去得越来越多。
妈妈，你会原谅我的吧？一定会原谅我的。
虽然，我都不愿意原谅我自己。
那天李丁茫然地打电话给她的父亲，他却不接，打电话给他助理，才知道他在白岚家。
这些年名存实亡的婚姻，老早让他无事不登三宝殿了。此番出现在白岚家，是因为他已经受不了她时常去给医院的顾秋元送花圈这种事。
“你真的是个疯子！我都跟你说过了，她只是我的一个朋友！”
“呵呵，朋友？向云的闺蜜嘛，我已经调查清楚了。我要她死！向云身边的人，都得死！包括她的儿子。我爸答应留他一条命，但我不会让他过得好！”
“你害死了她还不够吗？”李复天终究遏制不了自己的怒气，狠狠地给了白岚一个耳光，“你真的是个疯子！”
白岚精神崩溃般地笑了起来，头发披散着，目露凶光：“李复天，我恨你，是你害死了她！不是我！”
李丁在门口一个踉跄，摔在了台阶上，她抬起自己茫然的双眼，望着眼前的人，露出一个凄惨的笑容。
“原来，是这样啊。”
那天晚上，白岚被送进了精神病院，她的病情反复发作，已失去控制。所谓的药物，不过是一种障眼法罢了。
李复天终究告诉了李丁一切的真相。
十多年前的故事，宛若一本发黄沾血的旧书，李复天已经很久没敢回头去看了。
爱恨这种事，浅时无伤大雅，深起来，却是一把利刃，将他们的人生，捅得面目全非。
向云曾是他的未婚妻，当年的李复天尚是初出茅庐的少年，空有一腔热血和抱负。认识了李丁的外公，也就是白岚的父亲后，就跟在他身边打天下。然而，白岚却爱上了他。后来发生的事，让李复天心如刀绞，原本的人生面目全非。向云被一群地痞流氓强暴，他因报复捅死了其中一个，锒铛入狱，若不是当年白岚的父亲出手相助，如今尚在监狱。后来发生的事，完全是迫不得已，迫不得已和白岚结婚，迫不得已和自己的未婚妻断了联系，迫不得已地表演举案齐眉的戏码，包括生下李丁。原本生活已将这些迫不得已变成了习惯，李复天也早从一个无法掩饰自己情绪的少年长成了一个有城府的成年男子。谁知命运兜兜转转，也像是老天开了个玩笑，自己的女儿忽和初恋情人的儿子有了瓜葛，迫不得已中便有了新的迫不得已。李复天当时甚至想和向云私奔，他已无法忍受那时的生活。然而白岚却因爱生恨，竟开车撞死了向云。当时向辰在医务处抢救，他何尝不想将自己的妻子送进监狱，李丁的外公却站出来威胁，如果他不息事宁人，向云唯一的儿子也没有活路。在权势和残忍面前，李复天唯有妥协，签下一份几乎是屈辱的协议，为的，不过是保全向云唯一的儿子。
回忆像是刀割，让这个已然步入中年的男人浑身颤抖，他看着他唯一的女儿，恶狠狠地说：“你妈妈一家全是疯子！”
“是啊，我也是。”她的确是疯子，她竟那样对她的向辰说，你不要再污蔑我妈了！你闭嘴！撞死你妈的人根本不是我妈，你为什么要这样冤枉她？
所有的一切，都是孽。她还不起，根本就还不起啊。
她颓丧地抱着自己的头，想要哭，却发现自己挤不出眼泪。
哀，莫大于心死。
原来自己执拗那么久的自尊和骄傲，是用别人的生命、别人的尊严、别人的谎言骗来的。
是她亲手杀死了她的爱情。
是她恶狠狠地说，我再也不想见到你！
明明是她的错，她却归咎于他，将他划入罪恶的一方，一次次地将插进他胸膛里的刀，拔出来，又插进去。
不怪任何人，只怪她自己。怪她，连最信任的人都不相信，却去相信那撒谎的一方！去相信那亲手杀死她喜欢的人的母亲的那一方！
然而她有什么办法，那是她妈妈啊！
“不是我不想说……只是我不知道该怎么开口……艾莉，不是我想瞒着你啊……”
你要我如何告诉我最好的朋友，我拥有一个阴暗的秘密。然则这一刻，那些阴暗冲向了地狱，才让我发觉，原本的阴暗秘密，已胜过了天堂。
我懂的，我懂的。那样的悲伤，源头一定是一个可怕的东西。她此刻只想抱住李丁，可是她只能抱住她不住颤抖的身体，好似抱着的，并不是她所熟悉的那个好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