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头宫殿外面的世界是一片苍茫的纯白色。是什么时候开始的呢?泽照面无表情地抬头仰望破空而降的鹅毛大雪。随着时间无声的流逝,越来越多的雪花纷纷扬扬着落在他灰白色的眉毛和乌黑的短发上。“这雪下的,该不会像下雨那样一下就是七年吧?”泽照话语里一丝嘲弄的口气给人的感觉,仿佛他已经在古谷镇生活了一辈子。
如蝴蝶一般翩跹起舞的雪花挥洒着落满开着细小白花的月夭树上,让人一时间分不清月夭一树盛开着的到底是真实的花朵,还是只是会融化的短暂逗留的雪花。风雪中,古谷无限爱怜地看着月夭树上一条轻轻游动着的小海鱼。它跟七年前的时候一样,一点也没有改变。还是那么小,还是那么安静又美好。
曾经那道骇人的大裂缝早已失去了踪影,就连处于整个古谷镇中央的那口古老的石井如今也已完全被皑皑白雪掩埋。它就那样在一览无余的雪地上高高突起着,像极了一座阴森惊悚的大坟冢。
古谷像一个久离家园的人那样细细打量这方一片苍茫的地域,干净白皙的脸上深印着一种浓厚的眷恋之情。一间间呈圆形依次排开的石屋,一扇扇依然紧闭的石门,以及脚下这片纯净雪白的土地。古谷重又把自己的视线放回到眼前的这棵月夭树上来,就这样顺着圆形的弧线朝着每家石洞前的月夭树看过去。在视线不断转变的过程中,古谷年轻精致的脸庞渐渐地变换着情绪。
古谷很是意外地看到每个山洞前幽幽散发出苍白色光芒的月夭树,仍旧像七年前那样挂满了各种各样的水果。同时,她还有些惊奇地发现,只有自己家的这棵月夭树上零星地垂挂着一些有红褐色外壳的、小男孩口中的“无果之心”。
天空还是阴沉沉的。滴水成冰的天气,鹅毛大雪兀自下着。
“她还是不愿意从山洞里走出来吗?”明明有这么多问题要问,古谷还是本能地问出了这句她内心深处最关心的。不知从何时开始的,当古谷注意到的时候,泽照已经在紧挨着石头宫殿那个山洞前的月夭树下堆出了一个小雪人。“她?”泽照没有抬头,继续完成堆雪人的最后一道程序。当他终于非常小心地把两颗“无果之心”的红褐色空壳,当成小雪人的眼睛轻轻嵌在它平面似的脸上后,他才有空抬起头来、心满意足地看着自己的杰作,嘴角不由自主地泛起一抹比雪花还要纯洁几分的浅笑。
“哦。她,我的母亲。”像是需要确定一下似的,一阵小小的沉默之后,古谷很确定地说。“你的母亲?”现在轮到泽照犹豫不决了。“嗯,如果你是指姥姥的话。是的,她从不走出石头宫殿。”
“母亲”这两个字眼对一生下来就不知母亲为何物的泽照来说太陌生了。比起母亲来,他还是比较习惯姥姥这个称呼。“看来,你终于认出她来了。”泽照有意无意地把“终于”两个字说得有些重,在他隔着纷纷扬扬的白雪射过来的机警又有一些嘲弄的目光里,古谷竟然真像一个十八岁的女孩子那样感到有点难为情。按照泽照的说法,她已经二十五岁了不是吗?根据古谷镇的传统,她早已经是一个不折不扣的老姑娘了。她本不该如此娇羞的。
凛冽的寒风席卷着白雪汹涌而来,然后又呼啸而过。古谷一头长长的乌黑秀发在风雪里飘扬着,时而亲密地纠缠在一起,时而逃避似的彼此远离。她觉得自己的思绪混乱极了,如同欠缺容器收纳的一盘散沙。无论如何用力,怎么都不能聚合成一个整体。就像久未谋面却又一直深深思念着彼此的两个人之间的情感那样,时隔经年的再次重逢,明明有千言万语想跟对方倾诉,但是却在见面的那一刻,所有想说的话都变成了一个个火热滚烫的实体硬生生哽咽在喉咙里。结果只是傻傻地站着,呆呆地看着,一句话也说不出口。此时此刻,古谷就是这样的心情。心中纵有千言万语,却不知从何说起,怎样说起。
关于古谷生命里那段七年的空白。她有那么多事情想了解,有那么多待解的问题想知道答案,她想弄明白在自己沉睡的这七年里,这个事情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她想知道当年那些爱哭泣的母亲们如今,是否依旧沉浸在失去孩子和丈夫的伤痛中无法自拔,她们还在绝食吗?还有为什么只有自家的月夭树上有“无果之心”,以及所谓的“无果之心”究竟是什么玩意,如此种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