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纺说到这里，原本正常的嗓音再度被她压抑的低哑，带着不仔细听几乎难以被察觉的颤抖。
她缓了片刻才继续往下说，再开口时语调已经回到正确的轨道，似乎借由这少许的时间，她已经成功稳定住了心神。
“原本至多五年，弟子就该重入轮回。但是似乎每次到山穷水尽，上天都格外垂怜弟子。”
“弟子的……父亲，早在弟子的娘亲怀着弟子时就，抛，弃，了我们两个。”说到‘抛弃二字，她声音中带出的是明显咬牙切齿从嘴中强挤出来的生硬与愤恨。
“弟子的娘亲孤身一个带着弟子，五年间游走天下四处寻求替弟子续命的方法。她从没说起过自己的疲惫担忧，没说起过弟子的命垂一线，她一直在给弟子活下去的动力，让弟子相信自己身体的问题是可以解决的。”
“但是她不知道她有时会夜间惊梦。她想瞒着的，早就被弟子全数知晓了。”
“身体的日渐衰竭，弟子怎么可能感受不到？娘亲的忧愁绝望越来越明显，弟子无法想象若有一天，弟子就那样死在了她面前，她会怎样……”
陷入回忆太深，云纺的情绪难以收敛，不出两人意料的失控。云沁的手落在她的肩上，将她颤抖的肩膀抚稳。
云纺抿起唇，低下头，双手扣住云沁的手腕，像是在抓一根浮木。她深深地吐了口气，然后准备松开自己的手。却没成想云沁手腕一翻，将她一只手包在了掌心中。
挣了一下，云沁这次没打算放开她，她自然是挣不开的。
没了选择，有了理由。这种让她本来就有些不想躲开的感觉，她没有再去抗拒。
“想到要说出来，并且做到，你已经证明了许多。该起到的作用都已达成，若是说出太过痛苦，你大可不必勉强自己。这些，已经不必要了。”云沁道。
“这不是磨砺，”云纺心里一慌，记着之前情绪外漏得来的教训，尽最大的努力伪装自己，硬装着委屈道，“弟子只是想告诉给师尊知道。”
云沁不语。
“弟子是真心想说出来。”云纺的声音弱了下去，“师尊不信？”
“如何不信？”云沁的目光与云纺的对上，“但你不愿说，亦是实情。”
云纺哽住。
微风混杂着满街喧嚣擦过云纺的身体，如潮的人流中没有谁可以透过结界注视她，而她也不会去关注任何人。这情景，很像她的处世态度，所处境况。
除却一个云沁，就真称得上是一模一样了。
她不想叫两厢相同重合。
云沁是很好，然而她心里的那个只笼罩着自己的结界，只有她自己才能化去的那个结界。她，不打算化去。
嘴唇开合两下，脑筋飞速急转。云纺整个人撞到云沁的怀里，没被握着的那只手紧紧攥住了云沁的衣袍。
“弟子是不愿意说，可是弟子更不愿意因为这个跟师尊生了嫌隙，失去师尊。弟子虽然和师尊相处时日尚短，但，弟子只有师尊在关怀了。”
云纺的头埋在云沁怀里没有抬起来，所以声音显得有些沉闷，却也多了些软糯的味道。这声音配着她说出来的委屈话，叫人格外怜惜。
她说的句句是实话，因为这话里面软弱太过，所以她本来不打算说出来。但是现在的情况，她觉得还是说出来比较好。虽然从来不喜欢示弱，但示弱总是必需的。云纺一直都认为，尊严骄傲固然极重要，却终究比不过生命的分量。
纵使再不情愿，关键的时刻也要会取舍，决不能犯傻。
不想说出的真话被说出，云纺轻咬舌尖，紧接着打着腹稿准备着打算要说出口的谎言。
好的谎言总是九真一假，还没有做好足够的铺垫，她本来不想这么快就开始将心中临时编出的谎话说出。但是，情况似乎不容许。
云纺努力的回想自己经历过的痛苦委屈，在眼角逼出一片湿意。
“弟子的娘亲在不久前逝世，她临终前叫无处可去的弟子回来投靠夏家。然而因为那些害了弟子不知几多的毒素，弟子被那姓左的邪修当做上佳的试验品，被父亲送去地牢。若不是体内长年有毒素倾轧让弟子有了些抗性，恐怕现在也成了不是人的什么古怪东西了。”
“弟子虽然是夏家的血脉，却只是个在出生前就已经被抛弃的私生子，哪里会有亲情？弟子对夏家厌恶无比，进地牢后更是只有恨意，是连提都不想提的。师尊说过夏家的龌龊，弟子害怕因为这血脉被师尊鄙弃甚至是当做余孽诛杀，更是不敢说出来。师尊，师尊我，真的害怕。很害怕很害怕……”
快速的说完这番话，云纺喘口气，把自己往云沁的怀里埋得更深了些。
云沁握着她的手紧了紧，另一只手轻轻在她的背部拍打。“不会这样。乖，别怕。”
恍若未闻，云纺在沉默了一段时间有了些许镇定后，只是自顾自的往下说。
“这些事情，弟子本来想要捂一辈子，永远也不告诉师尊，直到师尊说那邪修痴于毒蛊。弟子原先以为，将我带入深渊的那个邪修不是师尊现在要设计的这个。因为从弟子的父亲态度上来看，他地位很高，地牢的价值不应该能让他重视至此。弟子不认为这样的修士，在这时候还要为小利以身犯险。但除了他，没人能配得上‘痴’这个字。”
“师尊，隐瞒师尊，弟子错了。可是，”云纺的力气加大，死死地抱住云沁，声音却是与之相反的无比轻软。含糊在嘴里，简直像是双耳出现了错觉“师尊，师尊，师尊……”
一叠声的轻唤，没有解释没有剖白，但要表达的感情，已然淋漓尽致。
云沁放开握着她的手，俯下身环住她的腰。片刻的时间内，两人的呼吸近在咫尺，却又是迅速的拉开。
然而迅速回归原位的距离，没有让云纺失落。
“师尊？！”害怕掉下去，云纺双手揽住云沁的脖颈，头贴在他的肩膀上，整个人缩成一团。
“你姓云。”
云纺一怔，仔细想明白了之后，顿感心中的大石轰然落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