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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月四日晚上八点,省儿童医院的病房,昏迷了整整九天的盛妙终于醒了过来,她尝试着动了动,胸口却是一阵剧痛。
盛妈俯下身,盛妙对她安慰地微微笑,眼珠子四下环顾一圈后,艰难地动动嘴:“爸爸呢?”
盛妈身子一颤,眼睛里闪现深深的苦痛和疯狂,嘴巴蠕动了好几次都没有说出话来。
盛妙敏感地觉察到异样,在她的记忆里,因为妈妈是班主任,工作比爸爸更忙,所以每次生病陪她最多的总是爸爸,每次醒来,她最先看到的也是爸爸,可是这会儿爸爸怎么会不在呢?
她试着动了动,抓住妈妈搭在床沿的手,感觉到她紧张得汗湿的手心,不由更加慌张起来,她紧紧盯着妈妈的表情,再次开口问道:“爸爸去哪了?”
盛妈下意识地避开她的眼神,低头道:“你爸爸…爸爸他…”
盛妙忍着胸口像有无数针扎般的痛苦,聚起全身仅有的力气,急切地摇了摇妈妈的手,正要再次开口。
“妙妙醒了?医生!医生!快来看一下,我家孩子醒了!”门口的外婆一见醒来的盛妙,顾不得放下手中的搪瓷脸盆,激动地站在门口大喊起来。
一群穿白大褂的医生、护士涌进来,待检查完后,医生照例把盛妈喊出去了,只留下外婆在病房看顾她。
经过这一会儿的缓冲,盛妙的心情平静了些。她缓缓劲,才注意到这里不是她熟悉的市一医院的病房。因为胸口的疼痛和全身乏力,除了转转眼珠,她无法挪动身体,只能从淡绿色墙壁和玻璃窗上俏皮可爱的动物剪纸,隐隐判断出她现在不在密东市的任何一家医院。市里稍好点的医院前世她都去过,都没有这样的病房,看来她这次是伤得很严重,被送到省里来了。这里的医药费一定很贵,爸爸会不会是四处借钱去了?也许因为这样妈妈才会吞吞吐吐的?而她的异样只是因为看到女儿醒来了过分激动?
她小心翼翼地问给她擦脸的外婆:“外婆,我爸爸…没来吗?”
外婆手顿了一下,镇定地回道:“…恩…妙妙,你爸爸在家很忙,所以让外婆来陪你,妙妙不要怪你爸爸…”
盛妙稍稍放下心来,看来是自己想太多了,她又开始了心疼起爸爸来,他现在肯定是心急如焚地四处筹钱,自己上次那稿费还藏在抽屉里呢,早知道就应该告诉爸妈的,那样,好歹也能填补一点窟窿吧。
胡思乱想了一阵,毕竟是身体虚弱,她又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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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一般寂静的深夜里,盛妈断断续续地呜咽着:“……大河他说走就走,撇下我们娘儿俩被他家人欺负…他还不如就带了我们去…”
外婆沉重地叹了口气,劝道:“瑾云哪,你不能这么想,大河他为什么出的事,不就是心心念念想要早日筹钱治好孩子吗?他走了,你更要硬起心肠来,魏孩子撑起这个家。”
“妈,您说的我都明白,可是,今儿孩子问我,爸爸去哪了。”盛妈捶着胸道:“我心里真是痛死了,这么小的孩子,我要怎么跟她说,她爸爸没有了……”
“别哭了,医生说了妙妙还在危险期,你给我打点起精神来,怎么也要把这几天瞒过去!”
心事重重的两人,没有注意到一旁病床上痛苦地睁着眼睛,咬着牙拼命压抑住哭声的盛妙。
妈妈和外婆的话如同晴天霹雳瞬间击垮了她,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爸爸没有了?不!不可能的!那么大个人怎么会说没就没了呢?出事那晚,她痛晕过去之前,爸爸一直在她旁边跪着,用他温暖的大手拢着她的小手,柔声安慰她,还说会一直在她身边陪着她,让她不要害怕……
盛妈与外婆的对话还在继续着:“妈,你说我的命怎么就这么苦呢?摊上个那样的婆家。孩子出了事,连邻居都拿个三五块、提袋馍馍来看看呢,我婆婆倒是来了一趟,却是为了看住她儿子不把那店许出去。孩子在里头生死未卜,她不说半句安慰话就算了,还拿话咒孩子……”
盛妈抹了一把泪,愤恨地道:“但凡他们肯搭把手,大河绝不会死得这样惨……都是血脉亲人,大河的丧事还没完,他们就为那几个钱不管不顾地闹了起来,狗抢骨头都没那么快!我家大河多好的人,可他们愣是把人的心都寒得透透的,妈,我真为大河不值啊!”
“当初,妈知道你婆婆的为人时,就日日夜夜为你悬着心,这么多年,没想到终于还是出事了。”外婆也痛恨亲家的所作所为,但她还是压下心中难言的愤慨,低声劝导着女儿,“可是,瑾云啊,妈跟你说,愤怒和仇恨都不能帮助你生活,你只能平心静气地接仇恨都不能帮助你生活,你只能平心静气地接受这个事实。大河他是个好丈夫好父亲,如今他走了,你更要好好替他带着孩子,妈和你几个哥姐都会帮着你,再大的坎都能过去的,那一家子你就不要再想了…”
盛妙听得心中火烧火燎般痛着,没错,她恨那家人,想扒皮抽筋地恨他们!
如果大伯肯担起责任,如果奶奶没有伙同大伯娘昧下爸妈的积蓄,爸爸绝不会死得那样惨!那是她最爱最爱的爸爸,她斯文和蔼的爸爸,她愿意用自己生命来换的爸爸,就让他们害死了!她甚至没来得及跟爸爸说上最后一句话!又是那冷血无情的一家子,上辈子是他们,这辈子还是他们!
她仰躺在床上,脑子里除了痛苦,还有深深的仇恨!她张着嘴用力地哭着,却发不出来半点声音。胸口像被什么攫住了,揪心揪心地疼,疼得她张着嘴大口大口的呼吸,连接在她身上的仪器急促地“滴滴滴”响起,惊醒了愁肠百结的盛妈。
不待外婆拉亮灯,盛妈就急切地扑了上来,看着女儿不停抽搐着的小身体,慌乱地想碰却不敢碰,待她反应过来,整个人顿时像疯了般冲到门口大喊:“救命啊!医生医生,快来救救我女儿,快来啊……”
很快,值班医生、护士冲了进来,把门口的盛妈撞了个趔趄,看着女儿再次被推进急救室,与外婆相互搀扶着,跌跌撞撞地追到门口,颓然地瘫倒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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