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从云笑容凝固,神情颇为严肃,道:“你真的没在山上?”
老者认真的说道:“我真的没在山上。”
楚从云双目望向南方极远夜空,轻轻眯着眼,就像眺望某处实景。但西山南方的夜空只有星辉月明,什么都没有。
楚从云转过身,直接说道:“可你分明还在山上。”
这句话说得很荒谬。老者既然站在柳城旁的山上、站在他面前,又怎么能还坐在南边那座高山之上。
若是换了旁人听到楚从云这话,大概认为他患了失心疯。
但老者听懂了楚从云的话,说道:“我留了些神念真气伪装了一个假身在那枯坐。”
楚从云疑惑的皱了皱眉头。
老者看着他这幅模样,忍不住嘲讽道:“这么多年专心教自己儿子练武当然不会关注山上的事儿。你也不是看不见,为何不自己看看?”
楚从云回头看了看夜空,苦笑道:“你用山上传下来的石碑拟成自己的气,我不留意探查,光凭感知哪能知道?”
老者满意道:“你不仔细动念都感受不到,旁人自然无从知晓。”
楚从云看着老者,问道:“瞒着天下人,用山里传下来的石碑法宝拟气,你这多年到底去干什么了?”
老者摇头,道:“我什么也没干,只是各国各处乱逛,当个天涯羁旅的流浪人。”
楚从云皱了皱眉头,道:“如此劳心费力的布置假身,你总要干点什么才是。”
老者学着楚从云先前的语气,说道:“其实也不是什么都没做,我也是满天下的诊病。”
楚从云疑惑道:“你又不是郎中,能给什么人诊病?”
老者摇摇头说道:“我不是给人诊病。”
楚从云有些意外,说道:“你为异兽治病?”
老者再次摇头,道:“我并不是为任何生灵诊病。”
楚从云忽然想起了一个儿子曾说过的新词儿,道:“难道你真的背着包满天下的自助游?”
老者一愣,问道:“什么叫自助游?”
楚从云想起了楚言曾经给过的解释:“就是一个人要么两三个人出游,自定方向,独自出行。简单来说就是你如今这状态。”
老者呷了口酒,道:“这倒是个新鲜词儿,我这些年确实是这么过的。”
楚从云说道:“那你这些年到底在干什么?”
老者又重复道:“诊病。”
楚从云好奇问道:“谁的病?”
老者指了指头顶星空,星空光辉将他手指上苍老的褶皱映的格外明显。
老者十分平静说道:“天的病。”
楚从云似乎听到了最大的笑话,笑道:“天的病?天有什么病?”他顿了顿,看向老道,“你是感慨这天道无常,还是不满天道无情?”
老者吐了口气,花白胡须被吹起:“我又不是什么古之文士,整天感慨天道不公,仕途不顺。天道公不公我不清楚,我只知道天道忙着平衡万物、世间生灵,没时间理会一个人的前途顺利与否。有些时候埋怨天地没什么用,不如腾出时间做些有意义的好事儿,让别人能不埋怨天地。”
楚从云赞同的点点头,说道:“那你这为天道诊病,如何诊法?”
老者略微回忆一番,道:“你有没有觉得天道最近有些奇怪?”
楚从云没有理会老者,直接说道:“别说些虚无缥缈的东西,你我都清楚那并不是‘道’真的面目。”
老者说道:“不是那些虚无之物,我说的是修道这些年我才发现一个问题。让我奇怪的是,这问题我以前居然不曾想过。就是现在也给不出什么好的答案。”
楚从云来了些兴趣,道:“哦?什么问题。”
老者看着楚从云的双眼,道:“你说为什么这天下有人能够修道?”
老人问的是一个极为简单的问题,甚至连问题都不能算是,就是不修道的人也能回答。为什么有人能修道,有人善武学?当然是因为每个人的体质悟性不同。
可是楚从云却仿佛遇到了什么极为困难的问题,眉头紧蹙。低头思索着这个本来应该十分简单的答案。
楚从云思忖半晌,霍然抬头,惊讶说道:“你把这原因归罪于天道?”
老者冷笑道:“有人不曾领悟便以得道。有人终其一生不能修道,最后归于平凡。你说,这天道真的公平?”
楚从云接道:“所以你这些年一直在四处寻找答案?”
“正是如此。”老者点了点头。
“结论呢?”楚从云问道。
老者叹气道:“没有什么结论,我踏遍了天下,还是不能知道为什么。”
楚从云忍不住说道:“古之圣贤寻访天下,追寻天道规律也是有具体方法的。哪像你这么天下云游,想这些无法验证的事儿?有位圣贤曾考究过天道不公的原因,可那位也是寻找了天下灵气和天地出生时的浩然之气的规律。你因为真的学个样子便就算是效仿前贤了?”
老者被楚从云一番训斥,噎得说出话来,默然不语,低头饮酒。
楚从云继续嘲道:“你也没做些什么事情。这不还是对天道不公感慨?”
老道终于抬起了头,放下酒壶。
老道人瞅了瞅四周,当头喝道:“没事学什么古之侠士隐于阡陌。无非是借由身怀大才却无人知晓完成你隐侠情怀的实现和自我精神满足。一般人看不出你是个隐侠,能看出的又知道你是谁,你说你做人是不是很失败?”
楚从云微笑道:“有座宝山修炼不到长身不老,做了个圣还是残缺的半个,你好像做人也很失败。”
老者听了并没有生气,反而乐了起来,笑得十分开怀,眉眼间像包子褶一样的皱纹越发深了。
老者大笑,楚从云也大笑。
楚从云喝了一口酒,品了品味道,似笑非笑的道:“不如你也举家搬来小城,咱们做个邻居。”
“举家?”老者微愣神,吐气吹了吹花白的胡须,道:“我也想来,但孩子们太多,怕是住不下。”
楚从云微笑着没有接话,他知道老者肯定不是路过,怕是还有下文。
果然,老者盯着楚从云的脸,道:“有没有兴趣和我回山上坐坐?说起来你好像还没回去过。”
楚从云说道:“你也清楚我的性子,虽然住在闹市还是山野我并不在意,可总还是想清闲一些。上山给你管杂物当苦力,这种蠢事我怎么肯干?”
老者似乎对这个结论有些惊讶,道:“管杂物?当苦力?”
楚从云瞥了老者一眼,道:“不然?”
老者思考了片刻,叹道:“若世人都能像你这样,大概天下便没有纷争。”
夏夜的西山其实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景致,无非一些寻常花木。可老者依然兴趣十足地绕着山顶走了一圈儿,将楚从云晾在一旁不管。
老者好奇的看了看四周环境,赞道:“难怪你愿意在这居住,这里灵脉不比山里差。”
楚从云看向了柳城方向,道:“没有太多纷扰杂乱,不涉浮华,孩子成长总需要个安静地方才好。”
老者也顺着楚从云的目光看过去,道:“修为如何了?你家孩子。”
楚从云道:“武道、天道皆是凌尘一重。”
老者面色一喜,捋了捋花白的胡须,道:“如此资质也属上品,完全可以拜入山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