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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衡阳悲歌

老二忠祥回来看爹爹。

“爹,”忠祥坐到爹妈床头,握着爹的手叫着。

傅家爹爹看着儿子。忠祥也瘦了。逃难的颠簸,为一家人衣食住行操心,叫他的眼睛跌了窝,显得更大。

“儿啊,这样动乱的时候,你吃苦了!”爹爹抚着忠祥,叹气说。

忠祥笑笑说:“爹,没有什么。我们年轻人,吃点苦不要紧。你们老人要保重啊!”

傅家姆妈说:“儿啊,我们一家人,拖老带幼,千里逃难,多苦啊!但是也不后悔。你爹说,留在武汉的乡亲们,受鬼子的蹂躏啊!只是我们这样大一家人,吃什么,喝什么,几时才能完整的回家去啊!我和你爹老了,我们的老骨头,看来是不能埋在老家了!”

忠祥说:“妈,不要那样想。政府有办法的。总有一天,我们能把鬼子打出去!那时候,我们弟兄背着二老回家去!”

一边坐着的彩云,先头一直不说话,此刻抹着眼泪说:“新亮走的那几天,我连死的心都有,真想就那样跟孩子走了算了!这几天我转头想,有多少家庭死了亲人啊,我们算在里面,多一个而已!我们就是要硬撑着,一定要活回去。”

傅家姆妈听了,眼泪都流出来了。她连声叫着:“彩云,好媳妇,你到傅家吃苦来了啊!”说着泣不成声。

隔壁房里,老大回来了,他抱着儿子国华,春枝跟在后面,过来问父母的安。

彩云看屋里人多了,对傅家姆妈说:“妈,这些时我一直想给你说个话,今天大哥二哥都在,就说了。我想出去做事去!”

傅家爹爹连连摇手说:“那怎么行!你看满街的男人都找不到事情做,你一个女子,能做什么呀?傅家的女人,不能在外面抛头露面!”

傅家姆妈说:“爹爹你这个话我不爱听。什么叫傅家女人不露面?我到傅家多少年了,哪天不是抛头露面?我们穷人家,讲不了那些清规戒律!”

彩云说:“我们是家里有男人,我看好些寡妇,拖着孩子,还不是在做苦工!我是要出去做事的。再说我这些时也闲不得,一闲,就看见孩子要我抱哩!”说着眼泪又出来了。

傅家爹爹听到这话,再也不吭气了。

彩云这女子,从小到大,不知道受了多少苦。

赤地千里,爹妈带着三个孩子逃荒,实在走不动了,将草标插在她身上。老爷带兵经过,十块大洋把她买了来。

一个兵抱过她,给她一块饼。小小年纪,也知道从此就要离开爹妈,离开哥哥了。恐惧笼罩着她,她拼命哭叫着要娘,却眼看着娘和爹越来越远,哥哥疯了一样要奔过来,被爹紧紧抱住。她的嗓子都哭嘶哑了。

到老爷家,很小就给太太倒马桶,捶脚,稍大,烧火,做饭,洗衣服,什么都干,一天没有个休息的时候。看着少爷小姐们舒舒服服地吃着,玩着,她常常偷着哭。一个老妈子看她可怜,常安慰她。“孩子啊,认命吧,熬着大了,找个好人家,也过几天舒心日子啊!”

遇到老三,虽然莽撞,性子急,倒也知道心疼自己。加上傅家姆妈的慈祥,傅家弟兄对她的尊重,彩云觉得日子有了盼头。新亮出世,那样可爱,那样聪明,给彩云带来无限希望。老三去做事,彩云在家补补连连,大人孩子都穿得整整齐齐,邻居都夸。

谁知道日本人打进来,太平生活过不成,一家人逃难。艰难的日子里,无论多么苦,在夜里摸着儿子嫩稚的小脸,彩云就觉得生活有盼头。儿子,是她的命啊!

天不成全她,儿子死于非命,彩云的心碎了!

那些天,她吃不下,睡不着,成天以泪洗面,闷头坐着。老三不敢面对她,连傅家姆妈也不敢劝她。几天时间,她黄了,瘦了,老了十岁。

在心里,她万念俱灰,今后,活不活下去已经不重要了。她想过出家,可是兵荒马乱,谈何容易?傅家爹爹来了,看着两个老人为了一家,那样操心,彩云的心又软了,她觉得应该帮着老人,把这个家撑下去,撑到胜利,一家人返乡去。

只是对于老三,彩云是真正死心了。无论如何,儿子死在他手里。

从儿子死去那天起,彩云再没有跟老三过一天。

衡阳人满为患,这个中等城市,一下子来了这么多的外来人口,已经没有能力接待了。军队,机关,各种各样的团体,最多的,是成千上万的饥肠辘辘的难民。这些人为了吃饭,是什么工作都愿意做的。

彩云在街上跑了好几天,找不到事情,她只好去求严伯伯。

严伯伯沉吟了一会,说:“现在这里人这样多,工作是很难找的。不过最近有一家纱厂搬来了,老板是我过去的一个朋友,我去说说,看能不能叫你去。”

严伯伯当天就去找那人,下午回来告诉彩云,谈好了。做挡车工。

“很辛苦的哟,一天不停地走路,你吃得消吗?”

彩云说没问题。第二天彩云去上班,晚上天黑了才回。一起的姐妹都叫累,彩云倒没有这样的感觉。成天手脚不停,使她没有时间去想儿子。回来累了,倒头就睡。

彩云变了,变成个沉默寡言的人了,跟以往完全不同。

月底,老板给她发了工资,她一个不留,全交给了傅家姆妈。这又叫傅家姆妈感动不已。

“彩云,你留几个吧,哪里不零用呢?”

“妈,我不要,我要钱有什么用啊?是新亮还在吗?”婆媳两人都哭了。

有一天,一个满脸污垢的婆婆,拉着个十来岁的孩子,一路打听,到了严伯伯家。

这老幼俩穿得破衣烂衫,孩子的裤脚那里撕了一条,就那样拖在地上。

“请问有姓傅的住在这里吗?”婆婆一开口,地道的武汉口音。

傅家姆妈疑惑地看着她。这人似乎面熟,但是一时想不起。“你是?”那婆婆忽然大叫一声:“亲家!”浑浊的眼珠转几转,流出一串泪水来:“我可找到你们了!天哪,天哪!”嚎啕声把屋里所有的人都惊动了。

这才知道,是死去的大女儿紫玉的婆婆。这婆婆过去可是个厉害角色!大女儿紫玉,嫁给她家,因为傅家拿不出像样的嫁妆,这婆婆当众羞辱傅家,用接小妾的小轿子来接紫玉,在紫玉心里留下创伤。过门后,女婿傻傻的,婆婆又不住地在儿子面前挑唆,紫玉经常挨打,终于因为不能忍受羞辱,服毒自杀了!

傅家姆妈一时气不打一处来。就是这家的欺负,女儿不堪凌辱自尽。他们欺穷,用小轿子来接媳妇,让傅家在一条街的街坊面前抬不起头。女儿,那样一个懂事吃苦的好女儿,就是眼前这人逼走的!

真想大骂这人一顿!叫她走远些。

转头一看孩子,紫玉的儿子,自己的外孙。这孩子生得俊俏秀气,就像他妈。冷风中,孩子瑟瑟发抖,看着傅家姆妈,一声不吭。

傅家姆妈一阵心疼,蹲下来搂住孩子,叫了声:“我的儿啊!”眼泪淌下来。

傅家爹爹早已出来,看着他们说:“进来吧,快进屋!”几个人都进了屋,春枝抱着国华也过来了,好奇地看着那婆婆,她早听说了这婆婆的厉害。

然而今天的婆婆已经失去了一切的威风。她接过春枝递过的一杯茶,咕噜咕噜几口喝下去,望着春枝说:“姑娘,有什么吃的吗,士民这孩子一天没吃了!”

傅家姆妈又是一阵心疼,赶紧**枝去把昨天的现饭拿到锅里煮,合上些菜叶,热呼呼一盆,给那婆孙俩各盛一碗,两人什么都不说,呼呼喝下去,孩子的脸上有了些红色。

那婆婆抹抹嘴说:“亲家,我知道对不住你们,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过去我是鬼迷心窍,这两年逃难,我吃了那样多的苦,有时夜里总是想,自己过去怎么那样坏的脾气!人,不到绝路上,不晓得自己的过错。怎么办呢,已经发生了呀!本来我是没有脸来见你们,可是看着士民这孩子,不得不来,他是刘家的一条根!”

她说,武汉被日本人占领,他们一家出来逃难。遇上土匪,钱财被一抢而空,困在一个小镇上。刘老汉本来有病,拖了没几天就一命呜呼。儿子神经兮兮的,在那样多的难民中走失了,估计也是凶多吉少。她把孙子士民紧紧拉在手里,才没有散失。没有钱,又不能做事,祖孙俩靠乞讨,一路到了衡阳。知道傅家逃难也是到衡阳,就到处打听,直到昨天才得到实信,找到严家来了。

“亲家,千不好万不好,你往你外孙面上看!现在我才知道,钱算个什么,遇上大乱,那就是草纸!晓得几多往日的富贵人家,如今在乞讨一口饭!没别的,只求你收下你这外孙,你们家人多,总比我有办法!”

说着话,忠启忠祥都回了,看见刘家婆婆,都没做声。那婆婆赶紧叫士民:“叫舅舅!”孩子腼腆地叫了声,忠祥把士民揽在身上,摩沙着头顶。

姐姐在世的时候,最信任忠祥了。总是说:“二弟,一家人,只有你最孝顺,爹妈拜托你了!”想起姐姐,音容宛在,不禁流下泪来。

傅家姆妈试探地问:“亲家也不要走了,就在我们这里落脚?”

那婆婆“嗐”了一声:“我是断断不能在这里!我就是再无脸面,也不能再麻烦你们了。我跟管难民的说了,到那里去。我一把年纪了,管他呢,沟死沟埋,路死路埋算了!”说着撩起衣襟来擦眼泪。

彩云、老三也回了。一家人把刘家婆婆请上桌,吃了顿饭。傅家姆妈说:“亲家,既是你相信我们,把孙子交给我们,你就放心。紫玉是我身上的肉,士民也是我的骨肉!”那婆婆千恩万谢,临走,把士民抱在怀里,“嘖啧啧”亲了又亲,说:“孙儿啊,你奶奶不成器,养不活你,跟着你家家爹爹,听话,莫调皮啊!”说完,木偶一样,呆呆无语,眼泪从眼睛里淌下来,流过脸颊,流到脖子里,她也不知道擦一下。

士民看着奶奶,眼泪汪汪的,一会,把脸埋在奶奶膝盖上。

傅家爹爹不忍,说:“亲家,就留这里吧,过去的事情就过去了。大乱的时候,有什么计较呢?”

刘家婆婆说:“亲家,你们的好意我心领了。什么都不说了,你们帮刘家把士民带大,刘家祖宗在地下,给你们叩头了!”说着鞠了一个躬,又哭着看了士民一眼,下决心走了出去。

傅家姆妈对士民说:“儿啊,你莫生分,我们都是你姆妈的亲人,也是你的亲人,儿啊,从今以后,这里的人都是你的爹妈一样!”那孩子懂事地“嗯”了一声。傅家姆妈又流泪:“可怜的孩子,吃苦吃多了啊!”把士民搂住,亲手给他洗脸,洗脚,又叫老三清了两件衣服,给士民穿上。傅家姆妈上床,将士民搂在怀里说:“儿啊,你安心睡吧,家家保护你。”

一家人,看着姐姐的孩子归来,都有喜色,只有彩云,看着士民,想起自己的儿子新亮,眼泪又不住地流。老三看也不敢看她一眼。

士民今年十一岁了,小小年纪,经历了那么多的事,十分懂事。晚上,他跟两个老人睡在一起,白天,他跟在傅家姆妈身后,叫做什么,就做什么。敌机来了,他就要跑前跑后,直到大家都躲进防空洞才罢休。傅家姆妈叹息道:“和他的娘一模一样啊!”几个舅舅都喜欢他,忠祥尤甚,下班回来总要带点什么东西孩子吃。看见孩子,忠祥想起了故去的姐姐,心里酸酸的。

不管怎样,傅家在小新亮罹难后的沉闷空气,因为士民的到来,稍稍冲淡了一些。傅家两老夜里摸着士民,也能睡着了。就是彩云,开始看到士民就要想起自己的新亮,久了,见士民那样诚实懂事,也渐渐喜欢上这孩子了。

有一次,大家谈起了刘家婆婆,傅家姆妈说:“她那个性子是被钱害了!过去待人那样刻薄。人,不经历大难,不晓得同情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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