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树一,你潜伏得好深,连楚江王都骗过去了。”阴影中走出一个剑眉星目的青年,他瞥了眼台阶上的女孩儿,笑盈盈道,“论起躲躲藏藏,鬼鬼祟祟,我可不及你一分。”
“原来是你,难怪本道总觉有人窥觑,你呆在楚江王身边,居心叵测,伪装得也不比本道差。”黑衣人冷哼一声。
“我一心为楚江王办事,哪像你当面一套背后一套,楚江王怀疑你已久,派我暗中调查。若是你乖乖束手就擒,或许不会吃太多苦头。”袖中银光闪现,罗冉摸了摸匕首的利刃,悠悠说道。
“你不用拿楚江王名头吓我,楚江王若是怀疑,无需试探,直接杀了了事,岂会等到现在?”黑袍人眼中射出精光,肆无忌惮,“我手上不干净,你也好不到哪去,你跟踪本道来此,不仅不会把事情抖到楚江王面前,反而有求于本道!”
“说得好!”罗冉微微一笑,十分干脆地承认了,“李大人修为高深,我实在不想与你为敌,可我们在楚江王座下,算有同门之宜,所谓有福同享有难同当,李大人有了好事怎么能不叫上我呢?真不够厚道啊!”
黑袍人眼睛眯起:“本道有什么值得你惦记?都是不值钱的玩意儿,你身为楚江王的宠奴,还看得上这些东西?”
“李大人这话就不对了,甲之砒霜,乙之蜜糖,你怎知我需求?听说楚江王手上有一本万毒宝典,记载了上万种毒丹制法,只要找到这宝典,世上莫有炼不出的毒丹,李大人搜寻多年,得到的线索一定比我多,如今已有不少眉目了吧?”罗冉恰到好处地顿了顿,“我不要多,分我二分之一就好。”
“好大口气!不说这万毒宝典本道没听说过,就算找到了,你修为不及本道,凭什么得二分之一!”见他理所当然,黑袍人立时不满。
罗冉为难地叹了口气:“李大人,非我威胁你,你的修为全赖于寄生在丹田的本源之毒,本源之毒乃万毒之首,生有灵智,向来喜欢强者,良禽择木而栖,如果给了它更好的生长环境,你说它还会委身于你么?”
黑袍人脸色一变,似乎被戳中了死穴,不再那样淡定:“知道了又怎样?本源之毒生来跟着本道,已有几百年,你以为凭一点利诱就可以得到?这点威胁本道不放在眼里!”
“呵呵,我不过一说,李大人慌张什么?”罗冉笑了笑,“再说,人为财死鸟为食亡,本源之毒可不是善类,它背叛你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你不用虚张声势,本道不会上当。”黑袍人觉得自己反应过头,立刻按捺下怒气,“本道不知道所谓万毒宝典,你最好让开,本道可以当做此事不曾发生,否则你我都不好看。”
“李大人何不再仔细考虑考虑。你炼丹术其实不佳,万毒宝典对你来说,只是喂养本源之毒的耳食,实在暴殄天物,不如给我,咱们一人一半,将毒丹之术发扬光大,留名千古,岂不更好?”罗冉循循善诱,“而且,有了我的掩护,帮你弄到楚江王的私令,我在明你在暗,两厢配合,事半功倍,不然就算知道东西在哪,你还要花上几十年才能到手,你等得起么?本源之毒等得起么?”
“原来你都算计好了!”黑袍人咬牙。
罗冉微微一笑:“自然,你也可以选择拒绝,得罪了我,去楚江王那里告一状,我得不到,你也别想得到。”
黑袍人两眼恨恨地盯着罗冉,仿佛要剜出洞来,良久,他才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好,我答应你。”
“李大人如此上道,我也不会食言。”罗冉让出一条路,“李大人,请。”
“哼!你若反悔,大不了我和你拼个鱼死网破!”黑袍人一甩衣袖,不忘威胁一句。
“不会有那一天的。”罗冉依旧微笑着,目光中却有晦涩难明的意味,望着黑袍人的背影,他心中冷笑,“看来本源之毒已经开始反噬了,连动手都不敢。”
他扭头,见女孩儿一动不动地卧在地上,不知死活,微微皱了皱眉头。这道阵法乃楚江王花了七七四十九天精心排布,逸小妹,恐怕凶多吉少了。又瞥了两眼,最终长叹一声,转身离去。
逸寻昏了片刻,脑子才逐渐清楚,她趴在地上,手脚动弹不得,仿佛有一股强大的吸力,将她牢牢地钉在地上,恍惚间,她模模糊糊听到罗冉与黑袍人的对话,提及万毒宝典、本源之毒等字眼,她本想出声呼救,转念又怕自己听到了不该听到的,两人杀人灭口,好容易忍住不发。
等罗冉放走了黑袍人,来查看她死活时,她又想张口呼救,但一张口,力气像被抽干了一样,一个字都叫不出来,眼睁睁地看罗冉丢下她走了。
逸寻手指紧紧地扣在地砖上,甚至抠出了血,脑子愈发昏沉,但仍难以抵挡这一阵阵的困意,悠悠然然似入了梦乡。
“蒿里谁家地,聚敛魂魄贤愚。鬼伯一何相催促,人命不得少踟躇······”
茫茫中,有人一遍遍唱着哭灵的歌声,歌声清越哀婉泣绝,从遥远处飘荡而来,宛若无根之萍。
“谁?”逸寻睁开眼,身体陡然轻灵,她站起来,往歌声源头走去。
歌声愈发清晰,雾色散尽,她已身处一片绿林中,嫩芽抽枝,泥土新松,晨露从花瓣倏然滑落一滴,滴在她脸上,冰凉冰凉,鼻尖带过一缕花香,茫然四顾,鸟语花香。
逸寻皱了皱眉头,这是哪儿?她明明······明明在干什么的来着?似乎有什么重要的被遗忘了。
呆立半晌,她举步朝密林深处走去。行不到百步,耳边忽闻低低的哀鸣声,逸寻拨开枝叶,见一土坑中困了只白毛黑翅的仙鹤。那土坑是猎人设下的陷阱,设了荆棘木刺,仙鹤被扎得鲜血淋漓,垂颈可怜地叫唤。
林中出现的仙鹤有些古怪,逸寻迟疑一瞬,正欲去救,旁边拐出一个麻衣少年,身背弓箭,面容颇为熟悉。少年见仙鹤奄奄一息,不知是否出于恻隐之心,竟没立刻杀死它,将之救出后,为它精心包扎,并把仙鹤带回了家。
逸寻想与那少年搭讪两句,少年却像没看见,目不斜视地走了过去。她追了几步,画面一变,不再是山间绿林,而化成了一座僻静的小院,院里栽种了几颗苍劲老树,院外云雾缭绕,一看之下,竟在山之巅,俯览起卧间,众山皆小,目极天穹。
逸寻正惊叹,院内传来呼呼刀风声,有人在耍刀,她连忙走进去,见一人麻布短打,手持一柄长刀,舞得虎虎生风,而小院的一边立着一只仙鹤,正是那只受伤的仙鹤,此时它昂首挺立,额顶的红斑越加艳丽,周身笼上了一层说不清道不明的烟气,真成了不食烟火的仙鹤。
逸寻觉得这刀这人似曾相识,仔细一想,那不是仇九峰的黑龙血月刀吗?刀形与刀气完全一样,而那人,不正是仇九峰吗?
仇九峰怎会在这里?逸寻心下奇怪,他不是断了一臂?现在他却四肢健全。
“仇大人······”
仇九峰停下刀势,旁若无人地走到桌边,倒了一杯茶,对一旁的仙鹤笑道:“白渠,我的刀法又精进了,师父会让我参加师门大比的吧?”
仙鹤白渠温柔地看着男子,将头放在他的手心轻轻蹭了蹭。
“你也要快快修炼,才能长久地陪伴我。”仇九峰面容俊朗,笑起来月清云舒,完全没有现实中的阴沉冷淡。
一人一鸟默默做了片刻,静美如画,忽然,仇九峰站了起来,眺望远处:“白渠,时候不早,带我去见师父吧!”
白渠垂下了优美的脖子,张开了巨大的翅膀,仇九峰盘膝坐上,白渠驮着他一跃而起,宛如一道流云,划过天际,飞向远方。
逸寻望着他们消失的方向,若有所思。
未及她回味过来,美好的场景刹那间粉碎了,随之而来的是昏天黑地,风卷残云的激烈打斗。
两方打斗的人,一群黑衣黑袍,为首的是楚江王,手持元鼎,来势汹汹,一派清一色青衣,打头的是一仙风道骨的老者,而后的弟子中正有仇九峰,他乘坐仙鹤,手执黑龙血月刀,脸色凝重。
楚江王年轻时,痴迷炼丹术,炼出的每一种新丹必亲自尝试,导致毒素淤积在体内,整张脸面目全非,他面目狰狞地盯着那青衣老者,嘿嘿一笑,两方人未说几句,话不投机,就各自祭出法宝,混战在了一起。
青衣老者修为不低,与楚江王斗了不下百回,奈何敌多我少,很快落入了下风,眼见门下弟子死伤惨重,老者想要自爆争取一时之机,但被楚江王窥破,逸寻只觉眼前一片缭乱,五光十色,最后老者被楚江王打退,吐出一口鲜血,脸色青灰,是油尽灯枯之兆。
“师父!”
“邱师叔!”
年轻的弟子惊呼,仇九峰拼力杀了几个实力稍弱的邪修,得了一息空隙,飞到老者身侧,满脸惊慌。
白渠的毛染上了血色,翅羽受了伤,仇九峰的胳膊也挂了彩,他扶起老者,被老者一把推开:“快走!快给师门报信!”
见仇九峰犹豫,老者大喝:“你留下帮不了忙,师门正需要你们!师父无事!”
仇九峰咬了咬牙,目光坚毅:“师父保重,我走了。”
刚走不到百丈,身后传来惊天动地响,他惊愕地回头,就见老者自爆,炸飞了无数邪修,滚滚火海,血肉横飞,而罪魁祸首正安然无恙地坐在元鼎上,轻蔑地俯视这一切。
“啊啊啊,我跟你拼了!”仇九峰的双眼赤红,仇恨让他失去了冷静,他狂吼一声,向楚江王冲了过去。
“不自量力。”楚江王冷冷一笑。
他只来得及看到楚江王不屑的眼神,紧接着眼前一黑,便不省人事了,逸寻也跟着坠入长久的黑暗。
黑暗中,仅有起起伏伏的呼吸声,这场战斗太惨烈,她未亲身经历,亦能感受到老者自爆时的震天撼地,半晌才缓过神来。
这是虚像,此仇九峰非彼仇九峰,她如局外人,但看一幕幕画面变换,愈来愈沉重,那是一段痛彻心扉的过去,不堪回首的往事。
黑暗后的黎明,她在黄泉城听到过多次了。
仇九峰醒来,楚江王给他服下了锁骨丹,打上奴隶烙印,当做战利品送给了城主大人,锁骨丹让他修为永远停留在结丹期,有一定实力,但高不成低不就,既满足了城主的猎艳心态,又让他永远无法翻身,沦为一个可笑的玩物。
而他的坐骑白渠则被楚江王残忍地剥皮拆骨,掏出内丹,炼成一颗成仙丸,封尘在地下甬道的一间存丹室。岁月白驹过隙,无数个日日夜夜,白渠的魂魄徘徊在其中,盼望有朝一日能回到主人身边,不肯离去,化为了一缕丹魂。
故事到此,戛然而止。
逸寻猛地惊醒,阳光有些刺眼,她抬手遮挡,心情出奇地沉重,伸手入怀里,果然摸出了一个小玉盒,不用打开她亦知道这里面装得是什么。默默地盯着玉盒出神,她轻轻叹了一声,才贴身收好。
呆了片刻,逸寻忽觉鼻尖一股腥臭,熏得人头疼,她抹了把脸,满手黏黏血迹,脑子一转,猛地大吼了一声:“乌唳你大爷!”